胡雪岩-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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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应春走了,尤五宿在怡情老二那里,因为还有事要谈,所以胡雪岩就在怡情院『借干铺』。尤五要谈的是,他这天中午,和胡雪岩分手以后,到怡情院重新见面以前,所得来的一个消息。
听说,刘丽川跟英国人联系上了。夷场四周,英国人预备建筑围墙、不让官军进驻,也不准官军借道,但是英国人却预备开放陈家木桥,让刘丽川能够获得军火和粮食的接济。
『照这样子,上海一年半载,不会光复。我们的丝生意,是不是做得下去?现在先要作个打算。』
『这倒要好好想一想。』胡雪岩提出疑问,『上海的关税,是两江的命脉,总不会一直让英国人张牙舞爪,一定有对付的办法。』
『这也听说了。』尤五答道,『两江总督怡大人怊良,因为洋人助逆,早就预备禁止内地跟夷场通商。来源一断,我们在上海还有什么发展?』
『这话分两方面来说,来源一断,货价必高,对我们有利,没有货色,货价再高也无用,对我们无利。』胡雪岩说,『生意还是可以照常做,只要对我们不利的这方面,能够避掉。』
『怎么避呢?就是避不掉!』
有个办怯,就是走私。以尤五在水路上的势力。呼应灵活,走私亦非难事,但犯法的勾当,胡雪岩不敢做,而且目前事事顺利,也犯不着去干犯法的勾当。就这一转念间,他把到口的话,缩了回去。
『小爷叔,我想只有这么样,』尤五自己提出了一个办法∶『尽量调动现款,就在上海收货,囤一段时间脱手。另外除了军火以外,有啥生意好做,我们再商量。顶好是我们漕帮弟兄能够一起出力的事,一则大家有口苦饭吃,二则也免得游手好闲去闯祸。』
胡雪岩听出尤五的话中,对漕帮生计日窘,情有隐忧,既成知己,休戚相关,应该替他分优,于是问起松江漕帮的困难,看有什么办法好想?这一谈就谈得深了,直到天色微明。方始归寝。
一觉睡到近午时分,胡雪岩为怪情院一个『大姐』喊醒,说有客来。起床一看是陈世龙,递上一封信,说是王有龄专程派人送了来的。启封细看,才知道新城县抗粮滋事案,大功已成,嵇鹤龄不负所望,协同地方绅士,设计擒获首要各犯。已经解到杭州审讯法办。
报告喜讯以外,接着便谈冬漕,因为上海失守,浙江的漕米海运。决定改由浏河出口。这一来便多了周折,所以必须提早一个月启运,连带也就要提早催征、王有龄得要赶回湖州。同时又因为上海失守的缘故,浙江人心惶惶,各地团练,都在加紧办理,湖州亦不例外,虽说有赵景贤主持其事,地方官守土有责,不能不问。所苦的是,海运局的差使还不能摆脱,分身乏术,希望胡雪岩无论如何回浙江一趟,他有许多事要当面商量。
看完信,胡雪岩又高兴、又为难,而且还有些困惑,高兴的是新城建功,为难的是他亦分身乏术,困惑的是嵇鹤龄应有酬庸、却未见提起。
怎么办?他定神想了想、决定回去一趟,但不能『空手而回』,有两件事,可以光为王有龄做好。想停当了他告诉陈世龙说∶『你回去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就走,阿珠也一起走。』
接着,他匆匆漱洗,去找尤五商量,一谈漕米由浏河出口,尤五皱着眉说∶『这麻烦大了!』
『怎么呢?』
『浏河在嘉定北面┅┅』
『啊!』胡雪岩失声而呼,漕米驶运到浏河,由青浦、嘉定这一条路走,是不可能了。『那么,该怎么走呢?』
『要兜圈子!』尤五蘸青茶在桌上画出路线∶『从嘉兴往北,由吴江,昆山、太仓到浏河。』
『这真是兜了个大圈子。』胡雪岩又问,『太仓是不是靠近嘉定?』
『是啊,太仓在嘉定西北,四五十里路。』说着,他深深看了胡雪岩一眼,意思是要当心周立春劫漕米。
胡雪岩心里明白,灵机一动,笑嘻嘻地说道∶『尤五哥,你的生意来了,靠交情卖铜钿,浙江冬漕,最后到训河那段路,归你包运好不好?』
这是顺理成章,极妙的事,但尤五因为来之太易,反有天下哪有这种好事的感觉,一时竟茫然不知所答。
『怎么样?』胡雪岩催促着说,『这件事我有把握,完全可以作主,只等你一句话,事情就算定局。』
『不晓得「那方面」头不买我的帐?』尤五踌躇着说。
出入关系,就在这一点上,所谓『靠交情,卖铜钿』也就是这一点,胡雪岩说道∶『尤五哥,别的我都可以替你出主意,这方面要你自己才有数,我不便说什么!』
『是的。』尤五深深点头。『这要我自己定主意。说实话,既然答应下来,要有肩胛,不能做连累你和王知府的荒唐事。这样,为求稳当,我只能暂且答应你。好在日子也还早,我托人跟「圈吉」去打个招呼看看,如果口气不妙,我立刻通知你,只当没有说过这回事。你看怎么样?』
『你怎么说,怎么说。我们假定事在必成,先商量商量怎么个办法。』
于是议定浙江清船到吴江,归尤五接驳转运,到浏河海口为止。因为包运要担风险,水脚自然不能照常例计算。胡雪岩答应为他力争,多一个好一个。
谈完了一件谈第二件,这要去找古应春、胡雪岩估计情势,浙江当道不但一定会买洋枪,而且因为上海失守,人心惶惶,防务亟待加强,所以对洋枪的需要,会倍感急迫。看准了这一点,不妨双管齐下,一面带说帖回去,劝浙江当道大批购买,一面带着现货回杭州,如果团练不用洋枪,就劝王有龄买了,供他的亲军小队使用。
找到古应春家,只见他正衣冠整齐地,顶备到恰情院赴约。
等胡雪岩说明来意,古应春想了一下问道∶『你想要买多少支?』
『先买两百支。』胡雪岩说,『我带了一万两银子在身上。』
『两百支,有现货。你怎么运法?』古应春提醒他说,『运军械,要有公事,不然关卡上一定会被扣。』
『是的。我跟尤五哥商量好了,由上海运到松江,不会有麻烦。我一到杭州。立刻就请了公事迎上来接货,这样在日子上就不会有耽搁了。』
『好!我此刻就陪你去看洋人,当面议价。』说着,古应春拉了胡雪岩就走。
『慢点,慢点!』胡雪岩怯意地笑着,『跟洋人打交道,我还是第一回┅┅』
『你怕什么?』古应春打断他的话说,『洋人也是人,又不是野人生番,文明得很。』
『不是说野蛮、文明,是有些啥洋规矩?你先说给我听听,省得我出洋相。』
『这一时无从谈起。』古应春说,『中国人作揖,洋人握手,握右手。
到屋子里要脱帽。洋人重堂客,回头你看见洋婆子要站起来,那个哈德逊太太很好客,最喜欢跟中国人问长问短,洋人的规矩是不大重男女大防的,你不必诧异。『
『这倒好,』胡雪岩笑道,『跟我们尤家那位七姑奶奶一样。』
『你说谁?』
『不相干的笑话,你不必理我。』胡雪岩摇摇手说,『我们走吧!』
于是两乘肩舆,到了泥城桥一座小洋房,下轿投刺,被延入客厅,穿蓝布大褂的听差,也不奉茶,也不敬烟,关上房门就走了。
隔不多久,靠里的一道门开启,长了满脸黄胡子的哈德逊大踏步走了出来。胡雪岩已打定主意,亦步亦趋跟着古应春,看他起身,他亦起身,看他握手,他亦握手,只有古应春跟洋人谈话时,他只能看他们脸上的表情。
表情很不好,洋人只管耸肩摊手,而古应春大有恼怒之色,然后声音慢慢地高了,显然起了争执。
『岂有此理!』古应春转过脸来,怒气冲冲地对胡雪岩说,『他明明跟我说过,贸易就是贸易,只要有钱,他什么能卖的东西都愿意卖,现在倒又翻悔了,说跟长毛有协议,卖了给他们就不能再卖给官军。我问他以前为什么不说,他说是他们领事最近才通知的。又说,他们也跟中国人一样,行动要受官府约束,所以身不由主。你说气人不气人?』
『慢来!』胡雪岩问道∶『什么叫协议,是不是条约的意思?』
『大致就是这意思。』
『那就不对了,朝廷跟英国人订了商约,开五口通商,反而我们不能跟他通商,朝廷讨伐的叛逆,倒能够跟他通商。这是啥道理!』
古应春大喜,『不错,不错。说得真有道理!等我问他。』
于是古应春转脸跟哈德逊办交涉,胡雪岩虽然听不懂意思,却听得出语气,看得出神色,古应春一派理直气壮的声音,而哈德逊似乎有些词穷了。
到最后只见洋人点头,古应春含笑,向胡雪岩说道∶『成功了!他答应跟他们领事去申诉。看样子未必有什么协议,只因为我们的生意小,长毛的生意大,伯贪小失大而已。』
『请你告诉他,眼前我们的生意小,将来生意会很大,眼光要放远些,在目前留些交情,将来才有见面的余地。』
古应春便把他的话译了过去,洋人不断颔首,同时也不断看着胡雪岩,显然是心许其言。
『雪岩兄,』古应春说∶『他说,你的话很有意味,要交你一个朋友,想请你去喝杯酒。问你的意思怎么样?』
『当然,应该叙叙,归我们做东好了。』
『那倒不必。让他做东好了。等生意谈妥,我们再回请。』
于是,等古应春转达了接受邀请的答复,哈德逊到屋角将一条在中国犯禁的『明黄』色丝绦一拉,外面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接着便见原来的那个听差推门而入,这让胡雪岩学了个乖,洋人招呼听差,是打铃不是拉长了声
音喊∶『来呀!』
哈德逊吩咐听差,是准备马车,亲自拉缰,把他们两人载到一家外国酒店,入门一看,胡雪岩觉得有些头晕,四面镜子,映出无数人影、灯烛、桌椅,赶紧顺手扶住一张椅子,立定了脚再说。
『就是这里吧!』古应春喊住哈德逊,各拉一张椅子坐下来。
于是胡雪岩也拉开椅子坐下,一抬眼,恰好看见镜子中出现的丽影,转脸来望,见是个金发碧眼的美女,真正是雪肤花貌,腰如一捻,露出一嘴雪白的牙齿,笑着在问话。
于是哈德逊嘱咐了几句,那女侍转身走了。胡雪岩不便盯着她的背影看,只望着镜子。西洋女人见得还不多,这一望,眼睛使舍不得离开镜子,看到那刚健婀娜的行路姿态,不由得想起穿着『花盆底』的旗下大姑娘,一摇三摆的样子,觉得各擅胜场,都比三寸金莲、走路讲究裙幅不动的汉人妇女来得中看。
正在这样想着,镜中的丽影又出现了,她手托银盘,盘中一瓶颜色象竹叶青的酒,三只水晶杯,又有一瓶凉水。摆设停当,哈德逊取了三块银洋,放在银盘里。
『这酒也不便宜。』胡雪岩说,『一块银洋七钱二,三块银洋就合到二两一钱多银子。』
『是啊!运费贵。』古应春答了他一句,帮着哈德逊倒酒,又加上凉水,然后彼此举一举杯。
『怎么?』胡雪岩问∶『这就吃了?有酒无肴!』
『洋盘!』古应春用夷场中新近流行的谚语笑他,『洋人吃酒,没有菜的。』
『这我倒还是第一回。』胡雪岩喝了一口,酒味倒还不坏,但加了水,觉得劲道不够,便又把杯子放下了。
『我们谈生意吧!』古应春说了一声,跟哈德逊去交谈,然后又问胡雪岩说,『他问你货色什么时候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