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修正版)-第2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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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延庆素知段正淳的性子,此刻见到他的举动神色,显是对王夫人有爱无恨,而王夫人对他即使有所怨怼,也多半是情多于仇,寻思:“这二人之间关系大非寻常,可别上了他们的当。”他艺高人胆大,却也丝毫不惧,凛然走进了屋中。
那是王夫人特寺为了擒拿段正淳而购置的一座院子,建构着实不少,进庄门后便是一座大院子,种满了茶花,月光下花影婆娑,甚为雅洁。
段正淳见了茶花布置的情状,宛然便是当年和王夫人在姑苏双宿双飞的花园一模一样,胸口一酸,低声道:“原来……原来是你的住所。”王夫人冷笑道:“你认出来了么?”段正淳低声:“认了出来了。我恨不得当年便和你双双终老于姑苏曼陀山庄……”
南海鳄神和云中鹤将后面二辆大车中的俘虏也都引了进来。一辆车中是刀白凤、钟夫人甘宝宝、秦红棉、阮星竹四个女子,另一辆中是范骅等三个大理臣工和崔百泉、过彦之两个客卿。九人也均被段延庆点了重穴。
原来段正淳派遣巴天石和朱丹臣护送段誉赴西夏求亲,不久便接到保定帝御使送来的谕旨,命他克日回归大理,登基接位,保定帝自己要赴天龙寺出家。大理国皇室崇信佛法,历代君主到晚年避位为僧者甚众,是以段正淳奉到谕旨之时虽心中伤感,却不以为奇,当即携同秦红棉、阮星竹缓缓南归,想将二女在大理城中秘为安置,不令王妃刀白凤知晓。岂知刀白凤和甘宝宝竟先后赶到。跟着得到灵鹫宫诸女报警,说道有厉害对头沿路布置陷阱,请段正淳加意提防。段正淳和范骅等人一商议,均想所谓“厉害对头”,必是段延庆无疑,此人当真难斗,避之则吉,当即改道向东。他哪知这讯息是阿碧自王夫人的使婢处得来,阿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陷阱确然是有的,王夫人却并无加害段正淳之意。
段正淳这一改道,王夫人所预伏的种种布置,便都应在段誉身上,而段正淳反撞在段延庆手中。凤凰驿边红沙滩一战,段正淳全军覆灭,古笃诚被南海鳄神打入江中,尸骨无存,其余各人都给段延庆点了穴道,擒之南来。
慕容复命邓百川等四人在屋外守望,自己俨然以主人自居,呼婢喝仆,款待客人。
王夫人目不转瞬的凝视刀白凤、甘宝宝、秦红棉、阮星竹等四个女子,只觉各有各的妩媚,各有各的俏丽,虽不自惭形秽,但若以“骚狐狸”、“贱女人”相称,心中也觉不妥,一股“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之意,不禁油然而生。
段誉在隔室听到父亲和母亲同时到来,却又俱落在大对头手里,不由得很是喜欢,又是担忧。只听段延庆道:“王夫人,待我大事一了,这段正淳自当交于你手,任凭处置便是。段誉那小子却又在何处?”
王夫人击掌三下,两名侍婢走到门口,躬身候命。王夫人道:“带那段小子来!”
段延庆坐在椅上,左手搭在段正淳右肩。他对段誉的六脉神剑大是忌惮,既怕王夫人和慕容复使诡,要段誉出来对付他,又怕就算王夫人和慕容复确具诚意,但段誉如此武功,只须脱困而出,那就不可复制,是以他手按段正淳之肩,叫段誉为了顾念父亲,不敢猖獗。
只听得脚步声响,四名侍婢横抬着段誉身子,走进堂来。他双手双脚都以牛筋捆绑,口中塞了麻核,眼睛以黑布蒙住,旁人瞧来,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镇南王妃刀白凤失声叫道:“誉儿!”便要扑将过去抢夺。王夫人伸手在她肩头一推,喝道:“给我好好坐着!”刀白凤被点重穴后,力气全无,给她一推之下,立即跌回椅中,再也无法动弹。
王夫人道:“这小子是给我使蒙药蒙住了,他没死,知觉却没恢复。延庆太子,你不妨验明正身,可没拿错人吧?”延延庆点了点头,道:“没错。”王夫人只知她这群醉人蜂毒刺上的功力厉害,却不知段誉服食莽牯牛蛤后,一时昏迷,不多时便即回复知觉,只是身处绁缧之下,和神智昏迷的情状亦无多大分别而已。
段正淳苦笑道:“阿萝,你拿了我誉儿干什么?他又没得罪你。”
王夫人哼了一声不答,她不愿在人前流露出对段正淳的依恋之情,却也不忍恶言相报。
慕容复生怕王夫人旧情重炽,坏了他大事,便道:“怎么没得罪我舅母?他……他勾引我表妹语嫣,玷污了她的清白,舅母,这小子死有余辜,也不用等他醒转……”一番话未说完,段正淳和王夫人同声惊呼:“什么?他……他和……”
段正淳脸色惨白,转向王夫人,低声问道:“是个女孩,叫做语嫣?”
王夫人的脾气本来暴躁已极,此番忍耐了这么久,已是生平从所未有之事,这时实在无法再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都是你这没良心的薄幸汉子,害了我不算,还害了你的亲生女儿。语嫣,语嫣……她……她可是你的亲骨肉。”转过身来,伸足便向段誉身处乱踢,骂道:“你这禽兽不如的色鬼,丧尽天良的浪子,连自己亲妹子也放不过,我……我恨不得将你这禽兽千刀万剐,软成肉酱。”
她这么又踢又叫,堂上众人无不骇异。刀白凤、秦红棉、甘宝宝、阮星竹四个女子深知段正淳子,立时了然,知道他和王夫人结下私情,生了个女儿叫做什么“语嫣”的,哪知段誉却和她有了私情。秦红棉立时想到自己女儿木婉清,甘宝宝想到了自己女儿钟灵,都是又感尴尬,又觉羞惭。其余段延庆、慕容复等稍一思索,也都心下雪亮。
秦红棉叫道:“你这贱婢!那日我和我女儿到姑苏来杀你,却给你这狐狸精躲过了,尽派些虾兵蟹将来跟我们纠缠。只恨当日没杀了你,你又来踢人干什么?”
王夫人全不理睬,只是乱踢段誉。
南海鳄神眼见地下躺着的正是师父,当下伸手在王夫人肩头一推,喝道:“喂,他是我的师父。你跑我师父,等如是踢我。你骂我师父是禽兽,岂不是我也成了禽兽?你这泼妇,我喀喇一声,扭断了你雪白粉嫩的脖子。”
段延庆道:“岳老三,不得对王夫人无礼!这个姓段的小子是个无耻之徒,花言巧语,骗得你叫他师父,今日正好将他除去,免得你在江湖上没面目见人。”
南海鳄神:“他是我师父,那是货真价实之事,又不是骗我的,怎么可以伤他?”说着便伸手去解段誉的捆缚。段延庆道:“老三,你听我说,快取鳄鱼剪出来,将这小子的头剪去了。”南海鳄神连连摇头,说道:“不成!老大,今日岳老三可不听你的话了,我非救师父不可。”说着用力一扯,登时将绑缚段誉的牛筋扯断了一根。
段延庆大吃一惊,心想段誉倘若脱缚,他这六脉神剑使将出来,又有谁能够抵挡得住,别说大事不成,自己且有性命之忧,情急之下,呼的一仗刺出,直指南海鳄神的后背,内力到处,钢仗贯胸而出。
南海鳄神只觉后背和前胸一阵剧痛,一根钢杖已从胸口突了出来。他一时愕然难明,回过头来瞧着段延庆,眼光中满是疑问之色,不懂何以段老大竟会向自己忽施杀手。段延庆一来生性凶悍,既是“四大恶人”之首,自然出手毒辣;二来对段誉的六脉神剑忌禅异常,深恐南海鳄神解脱了他的束缚,是以虽无杀南海鳄神之心,还是一杖刺中了他的要害。段延庆见到他的眼光,心头霎时间闪过一阵悔意,一阵歉疚,但这自咎之情一晃即泯,右手一抖,将钢杖从他身中抽出,喝道:“老四,将他去葬了。这是不听老大之言的榜样。”
南海鳄神大叫一声,倒在地下,胸背两处伤口吕鲜血泉涌,一双眼泪睁得圆圆的,当真是死不瞑目。云中鹤抓住他尸身,拖了出去。他与南海鳄神虽然同列“四大恶人”,但两人素来不睦,南海鳄神曾几次三番阻他好事,只因武功不及,被迫忍让,这时见南海鳄神为老大所杀,心下大快。
众人均知南海鳄神是段延庆的死党,但一言不合,便即取了他性命,凶残狠辣,当真是世所罕见,眼看到这般情状,无不惴惴。
段誉觉到南海鳄神伤口中的热血流在自己脸上、颈中,想起做了他这么多时的师父,从来没给他什么好处,他却数处来相救自己,今日更为己丧命,心下甚是伤痛。
段延庆冷笑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提起钢杖,便向段誉胸口戳了下去。
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到:“天龙寺外,菩提树下,化学邋遢,观音长发!”
段延庆听到“天龙寺外”四字时,钢杖凝在半空不动,待听完这四句话,那钢杖竟不住颤动,慢慢缩了回来。他一回头,与刀白凤的目光相对,只见她眼色中似有千言万语欲待吐露。段延庆心头大震,颤声道:“观……观世音菩萨……”
刀白凤点了点头,低声道:“你……你可知这孩子是谁?”
段延庆脑子中一阵晕眩,瞧出来一片模糊,似乎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
那一天他终于从东海赶回在理,来到天龙寺外。
段延庆在湖广道上遇到强仇围攻,虽然尽歼诸敌,自己却已身受重伤,双腿折断,面目毁损,喉头被敌人横砍一刀,声音也发不出了。他简直已不像一个人,全身污秽恶臭,伤口中都是蛆虫,几十只苍蝇围着他嗡嗡乱飞。
但他是大理国的皇太子。当年父皇为奸臣所弑,他在混乱中逃出大理,终于学成了武功回来。现在大理国的国君段正明是他堂兄,可是真正的皇帝应当是他而不是段正明。他知道段正明宽仁爱民,很得人心,所有文武百官,士卒百九,个个拥戴当今皇帝,谁也不会再来记得前朝这个皇太子。如果他贸然在大理现身,势必有性命之忧,谁都会讨好当今皇帝,立时便会将他杀了。他本来武艺高强,足为万人之敌,可是这时候身受重伤,连一个寻常的兵士也敌不过。
他挣所着一路行来,来到天龙寺外,唯一的指望,是要请枯荣大师主持公道。
枯荣大师是他父亲的亲兄弟,是他亲叔父,是保定皇帝段正明的堂叔父。枯荣大师是有道高僧,天龙寺是大理国段氏皇朝的屏障,历代皇帝避位为僧时的退隐之所。他不敢在大理城现身,便先去求见枯荣大师。可是天龙寺的知客僧说,枯荣大师正在坐枯禅,已入定五天,再隔十天半月,也不知是否出定,就算出定之后,也决计不见外人。他问段延庆有什么事,可以留言下来,或者由他去禀明方丈。对待这样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臭叫化,知客僧这么说话,已可算得十分客气了。
但段延庆怎敢吐露自己的身份?他用手肘撑地,爬到寺旁的一株菩提树下,等候枯荣大师出定,但心中又想:“这和尚说枯荣大师就算出定之后,也决计不见外人。我在大理多逗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只要有人认出了我……我是不是该当立刻逃走?”他全身高烧,各处创伤又是疼疼,又是麻痒,实是耐忍难熬,心想:“我受此折磨苦楚,这日子又怎过得下去?我不如就此死了,就此自尽了吧。”
他只想站起身来,在菩提树上一头撞死了,但全身乏力,又饥又渴,躺在地下说什么也不愿动,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求生的勇气。
当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个白衣女子从迷雾中冉冉走近……
林间草丛,白雾弥漫,这白衣女子长发披肩,好像足不沾地般行来。她的脸背着月光,五官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但段延庆于她的清丽秀美仍是惊诧不已。他只觉得这女子像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