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游龙-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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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占魁被那一脚,踢得直叫“哎呀”,哪敢再问,也不知经过了多久,忽见一个白发老渔人,一手提着雪亮的五股鱼叉,后面跟着四名青衣壮汉,各持刀杖绳索,一进来,便将他反剪了,押出石室,经过一段甬道,押到了一座大石堂,抬头一看,只见正中神龛下面,设着一张公案,中间坐着一位铁面银须的伟岸丈夫,上首也坐着一位老者,却生得清癯濯秀,看去似较和易,那下首坐的却正是冤家对头飞天神驼裴老幺,旧主遗孤却提刀立在桌前,自忖在这种场面之下已决无生理,不由心肝皆裂,那四名壮丁将他推到案前大喝道:“你这猪猡还不跪下,快说实话也许还可以死得痛快一点,否则便难说咧。”
邓占魁本来就没有什么骨头,再加这二十多年在官场已经混得惯了,叩头乞怜本已安之若素,闻言连忙跪下道:“昔年之事,原来就是我自己不是,只要三位大王要问什么,我必实话实说,但求饶我一条性命,便将所有家财一齐献出,也自甘心情愿。”
说着又叩头不已,那彭天柱倏的双眉直竖,瞪起两只白多黑少的眼睛大喝道:“你别做梦,以为我们是占山的大王爷,也像你们这些官儿一样,有钱便可买命,须知这里全是大明的忠臣义土,说别的还有个商量,要打算卖弄你有钱,那可就死得更惨了。”
接着又一拍公案喝道:“你这贼弑主求荣的事已经不容抵赖,我也不去问你,现在要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到这太湖里来窥探我们,还不从实招来吗?”
邓占魁看见那彭天柱气势惊人,便似活阎罗一般,叱咤之声,简直无异巨雷,更加惊呆了,连忙爬在地下连连叩头道:“小人来此,实因致仕以后,心爱江南风景,所以……”
那彭天柱不等说完,勃然大怒道:“呸,凭你这入娘的奴才,也敢说这话,真打算欺你老子吗?”
说着向四名壮汉把公案一拍道:“弟子们,快与我把这厮衣服扒了,取麻绳来蘸上水与我细细的抽。”
那四名壮汉一声答应,立刻将他那一身衣服完全扒掉,取过一个水盆,一把二尺来长的麻绳向水中一泡,一面喝道:“你这猪猡还不实话实说,这水麻花的滋味可不好受咧。”
邓占魁只吓得浑身抖颤,但恐一说实情,所遭更惨忙又支吾着:“小人该死实是图享个老福,才到江南来,并无他意,还望开恩。”
猛听那飞天神驼冷笑一声道:“你这厮还敢狡辩?方才你在那船上,不是明明对那小子说,奉有密旨在身吗?现在为什么又打算抵赖?这却不成咧。”
彭天柱又大吼一声道:“这奴才不打哪里肯招,你们这些人还客气什么?”
接着又一啪公案道:“打,打,赶快与我下劲打。”
那四个壮汉,一声答应,一齐放下兵刃,一边一个架着邓占魁手臂,另二人取过水盆中浸着的短麻绳,带着水,啪的一下便向背上抽去,只见绳子一落,便是一条鞭痕,那邓占魁把脸一苦,杀猪也似的叫起来,彭天柱又冷笑一声喝道:“你这奴才怎么才一下就叫了起来?再不说实话,我要留下你一块好肉,也不算厉害。”
接着那二人一轮换,拍的又是—下,这一下打得更重,那绳梢竟带起一块皮来,鲜血随之直冒,只疼得邓占魁咧嘴大叫道:“我……我……我愿招了,你……你们别再打咧!”
谁知那另一壮汉,只当没听见,啪的一下,又打了上去,那一下恰好盖在第一二两鞭创痕上,又带起一片皮肉来,邓占魁只痛得眼前金星直冒,头上全流出冷汗来,又叫道:“我愿……愿说实话了。”
上首坐的顾肯堂忙道:“他既愿意说实话,你等暂时停刑,倘有不实不尽,再行动手也还不迟。”
邓占魁闻言仿佛得了皇恩大赦,忙道:“我说……我……说。”
接着缓过一口气又道:“我实在是奉着皇上密旨而来,再也不敢说谎了。”
那飞天神驼不由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脓包,我也不怕你不说实话。”
邓占魁看了他一眼喘着气道:“小人致仕是假,实在是奉了皇上密旨,到这江南来查访前明遗老顽民有无异志。”
接着又道:“其实皇上着我来,也只查访奏报,对诸位忠义之士,并无恶意,如肯出仕,文武两途均可破格任用,便无意功名,只不图谋不轨也可优容,小人本想将各位知名之士住所查清,便一一拜访,却不料今夜忽然遇上这位裴老前辈查出我冒名顶替弑主之事,如今我已不想活着,不过此心惟天可表,还望各位矜全,便死也感激。”
彭天柱方在鼻子内哼了一声,飞天神驼也在冷笑,肯堂却又问道:“你这话却令人太不能置信咧,想你不过一个知府前程,就算没有致仕,怎能上邀天眷,委以这等重任?而且江南现有督抚司道,焉有不令疆吏有司奏报,倒命你承办此事之理,你虽情切求生,这却含糊不得咧。”
邓占魁虽然身落人手,却天生狡狯异常,一见肯堂丰神迥异常人,绝非江湖人物,又见他说话比较和易,不由心中一动,忍着痛道:“这话实在并无虚假,小人冒了主子之名,投降本朝之后,虽然只做过两任知府,却因随军有功,迭蒙皇上召对,如今已经供职都察院,此次出京便是奉旨以科道御史暗中巡察江南,只因皇上惟恐疆吏有司耳目固有未周,真正遗老顽民也未必肯与官场接近,才命我以致仕之身来明查暗访,以便随时奏明予以擢用,其实这正是皇上的德意咧。”
肯堂又沉吟道:“果真如此,倒也煞费苦心,还不失为英明之主,不过这事所关者太大,你却不可信口开河一误再误咧。”
邓占魁闻言也顾不得背上疼痛,指天誓日道:“我虽情切求生,却决不敢假传圣旨,如有虚诬,愿甘立即诛戮,还望设法矜全,如能活命,不但大德誓当重报,便今日之事,也决不敢稍露只字。”
说着看着飞天神驼又哀求道:“裴老前辈,过去之事,我决不抵赖,不过大错已成,你便将我杀了替魏老爷祭灵,人死已经不可复生,与你和小主人并无益处,只要肯饶我一命,但凭一言,我是无不应命,还望体念昔日相从逃难一场,法外施恩,我邓占魁,生生世世均感激你。”
猛见那魏承志挺刀拜伏在地哭道:“诸位老前辈在上,小侄一门十七口,俱死此贼之手,复于先父死后,冒名降清,致使先父名辱身冤,此仇不报,小侄便死也难瞑目了。还望代为做主才好。”
彭天柱倏然又铁青着脸,把公案一拍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此贼我难容他活命。”
接着把手向上一指,哈哈大笑道:“姓邓的,你别开口皇上,闭口圣旨,须知这里却不是玄烨那鞑虏可以管得着的咧,你且抬起头来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上面供奉的是谁便明白咧。”
邓占魁不禁又是一惊,当真抬头一看,一见复明堂那块横匾,再看那神橱内,黄罗帐幔高悬,供的却是思宗烈皇帝御容,又吓得魂飞天外,说不出话来,肯堂却乘机向彭天柱使了一个眼色道:“话虽如此,但此事关碍太大,在未曾把事弄清楚以前,却鲁莽不得。”
说着,把手向那四个壮汉一挥道:“你们且将此人带下去,在我未曾决定若何处置以前,还须好好看待,不可凌辱,缺他饮食。”
四人答应一声,又将邓占魁押了下去。等人去远,彭天柱忽然又哈哈大笑道:“肯堂先生,你真想借这厮去向鞑酋投降吗?也亏你有这耐性,我肚子已经气炸了咧。”
肯堂也大笑道:“你真沉不住气,这原是约好的事,怎么又不听话咧?这一来又须稍赞手脚才行,不反而让他多活上些时吗?”
接着又扶魏承志道:“魏公子纯孝可嘉,只等这厮一切奸谋问出,自应交你杀以祭灵,但大仇固然非报不可,尊翁清名也非洗刷无以安慰英灵于地下,一时却忙不得咧!”
承志连忙含泪叩谢,飞天神驼也拜伏在地道:“若得如此成全,不但我那老主人在天之灵感激不尽,便小主人与裴某也当永志不忘,不过此贼已被擒来,清廷固以为他真是老主人,便不知底蕴者,也还深信不疑,这事杀他甚易,辩诬却难咧?”
肯堂笑道:“所以我打算从长计议也便为了这个,二位放心,此事全在我身上便了。”
彭天柱把头连摇道:“我倒不信,你竟有这等手段,难道还能叫那鞑酋颁行天下,说这厮是冒充主人投降的吗?”
肯堂笑道:“如欲洗那魏老先生污名,自非如此不可,否则这真伪如何辨法咧?”
这话一说,不但彭天柱不信,连飞天神驼和魏承志,也将信将疑,那山腹石堂原为元末剧盗所錾,有明一代,迭为水寇所据,又增了若干石室,明末天下大乱,更是有名的盗薮,清初搜捕甚急,群盗无法容身他去,却将出入五处秘道封闭,清兵竟未看出,便以肃清具报,又被顾肯堂和周渌二人游山无意中发现一处,进去一看,竟是一座地底奥区,因此暗中先将湖上渔民设法逐渐加以组织,更北上请来独臂大师,创设太阳庵南院,利用神道设教,渐渐成了规模,四方遗民志士,也纷纷来归,大抵以打渔植叶为掩护,表面上,各人自食其力,各安生理,其实均受兵法部勒,并大兴教化,是凡教下弟子,文武两途各项技艺,必精一项,编制训练非常严格,湖上虽然平静无事,其实却暗藏着一支劲旅,便进出守望,也各有一定规矩,至于往来联络,和入门仪式,以及内部组织,则酌探江湖帮会形式和释道仪注,又在湖边各处,分设下院、戒坛,分别统率各地区弟子,并刺探清廷动静,一步一步向外开展,那庵址却设在西山飘渺峰巅,外面只是一座三进两厢的小庙,除朔望拈香人数较多而外,每年三月十九做一次法会,更形热闹,平日只独臂大师和小徒弟吕四娘在内潜修,最多二三长老权充香工而已,正式商量大事,和各地重要人物投止,却全在这小峰山腹之中,除各长老和极少数心腹弟子而外,决不令参与其事,那小峰四面浅滩,春夏水涨遍植菱藕之属,秋冬水涸,又有木桩礁石,只有南北两条水路可以出入,却不断有人防守,全以打鱼下网为名,实际却是不容外人进去,峰上二三十家渔户,更是百中选一的可靠能手,所以外间虽然有人知道太阳庵有点异样,却不知底细,你便真的到那峰巅小庵去明查暗访也看不出所以然来。有时为了不让外人深入,也故弄玄虚,派人在湖中劫上一两条贪官污吏或者为富不仁的商船,呼啸而去,事后却在对湖广德寺等地稍露形迹,这一来差不多的人,自不敢轻易涉险,袭击清军驻防查缉船只也有个推托,却绝不扰害附近善良居民,庵中生活又异常清苦,住持更是一个身只一臂的苦行老尼,因此江南大吏虽然也听到些风言风语,却一无实据,也只索性由他,却不知道,这个风声,辗转传到北京去,康熙帝竟用密旨,派了这位弑主冒名投降的邓占魁来专查此事,庵中诸人本已起了疑心,才暗中派人探听,但如非天网恢恢,飞天神驼裴老幺恰于此时查出邓占魁下落,赶来报仇,也决不至立即败露,庵中诸人,更不至立即动手,将来人拿下,但事已做过,势成骑虎,更无挽回之余地,彭裴二人,一个出身草莽,原来就是一个一勇之夫。一个志在报仇,原非局中人,问出端倪之后,自无统筹全局打算,肯堂却不禁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