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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惜春纪-第24部分

小说: 惜春纪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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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眼一瞥,那些武大三粗的婆子就上来用脚碾她的脚。

痛!她叫出来,倒在地上。眼泪快要滚出来,这太过分了!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羞辱?就是贾珍,他那样恨她,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对她无礼。一霎时心底五味杂陈,心酸委屈齐齐涌上心头,这些人是看着老太太不中用了,她遮荫的大树要倒了,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踩她。也是对的,也很识时,这些人……她闭目,连骇异都省了,真的已经无话可说。

“为什么是你!你来对付我?你这样讨厌我,是为什么?”她勉力站起来,连声问尤氏。饶是她聪明伶俐也想不明白尤氏为什么要帮着这府里的人来对付她?即使她对付她,她也分不到一分遗产。好处——即使有好处那也是有限的。他们这样家底的人纵然穷了,也不至于眼短如斯,几百两银子的好处还拿不下一个尤氏。上了千两,那又是不实际的。

“你让我……”尤氏拂退了婆子,走近她,逼视着她的眼睛。惜春心惊不已,她从未见过尤氏这样怨毒的表情,眼中烧着的是——惜春惊退了一步,她认出来那是佛经里告诫众生的——阿修罗的妒火。

你恨我?惜春骇异地做出结论。寒意一点点涌上心头。

“很奇怪是么?”尤氏冷漠地看着她,或者根本没有看她。尤氏的眼神飘向窗外。窗外有一株高大的凤凰树,一树火红的花在蓝天底下烧着,火一样的花,灼痛了人的视线。

“——我恨你的母亲秦可卿,她的存在让我永远只是个偏房,你知道当偏房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吗?”她的语气潮湿斑斓,湿淋淋的,一碰就沁出丝丝缕缕的幽怨。

惜春默然,尤氏说的不是假话,就惜春自己,她也只是当尤氏是个偏房。在她心底根本无人可取代秦氏的地位,贾珍之妻永远只有一个——秦可卿。

尤氏的声音痛苦不堪。“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只是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在这府里,在他的心中,在众人的心里,你们有没有尊重过我。”尤氏深深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就连你,你这个孽种,连你都没有想过叫我一声大嫂子,我到你的房里去,被你赶出来,对别人,你可会这样?”

惜春打了个寒噤,看着面容扭曲的尤氏心中惊骇已绝!她以为,自己的身世会少人知晓,但现在看起来,尤氏都知道了。那根本不是秘密!惜春的脸色煞白,心像被尖刀绞过,汩汩的冒血。

“你敢侮辱她!”惜春瞪住眼前的女人怒吼!她的声音惊动了门外来找尤氏的贾珍。他推门进来,刚好听见尤氏那一句不顾一切的嘶吼——“我有什么说不得,那个贱女人,她不要脸,和那个人在一起才有了你!”

惜春还没来得及反应,贾珍已自赶上去,扬手就朝尤氏的脸上扇去,他不留情,一巴掌下得极重,打得尤氏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贾珍怒不可遏,也不管有没有人看着,扯起尤氏的头发朝地上惯去。尤氏一见他,早吓得面无人色,哪还说得出一句完整话?

“我叫你说!你这个贱人,我杀了你!”贾珍目露凶光,用手扼住尤氏的喉咙。他的脸在厢房的阴暗处里看起来越发阴沉狰狞。那是一只会吃人的,狂性大发的嗜血的兽。

尤氏的脸已紫涨,楸住贾珍的手死命挣扎。站在旁边的惜春突然惊醒过来,她想起当初贾珍就是这样扼住自己的脖子。这个疯子,他又想故计重施。他见谁不顺眼就要扼死!

“你放开她!”惜春用力掰他的手,狠狠咬下去,惜春怕的要死,她不知道放开了尤氏贾珍在这种情况下会对自己怎样?她想不出。他是个疯子,思维和逻辑都不可理喻疯子,一个每次提到秦氏就无法控制自己的疯子。她恨他,她更怕她。贾珍负痛缩手,那双充血的眼睛攫住惜春,目光痴迷桀骜地反问:“你不想杀她,杀了她就少一个人知道你的秘密。”贾珍冷静的反映让她疑惑,然而有一点她的清楚的,为了自己的秘密去杀人,她做不到。惜春摇头,不知什么力量让她敢命令贾珍:“你不要伤害她。

贾珍发出古怪的笑声,死死地盯住惜春,然而,他真的放过尤氏。“不要让我再从你的嘴里听到一句,不该听的话。否则天王老子也挡不了我处置你!”他眯起眼警告尤氏。走了出去。惜春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她相信这个疯子今天听从了自己的话,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大的影响力,他只是今天不想在这时候闹事罢了。

“怎么会这样?”惜春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问面无人色死里逃生的尤氏。这一切的人心变幻不但不在她的计划内,连想象,那也差也太远了。

“你看到了,他一生最在意的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秦氏,一个是你。”

“不会……怎么会?”惜春愕然!摇头!贾珍恨她,她不怀疑,他在意她,天方夜潭!

尤氏喘息着,不住地咳着,半天才能说出下一句。她抬起眼看惜春,嘴角浮现笑容,眼底却是冰冷的火焰,熊熊烈火烧灼着幽暗厢房的两个人。

她说。“恨也会占用一个人的心。他恨你,用心去恨,敏感你的一举一动,而对于我,他是可有可无,毫不在意。那年凤姐为二姐的事到府里去闹,说我是不中用的,不管事的,由着他在外边胡羼。她根本不晓得我的苦楚,我这样的人,说什么他能听?我连他的人都管不住,我哪有资格去管他的事……”尤氏呜呜地哭起来——哭个不住。如果,人生的凄楚会随水流去倒也不是坏事。

惜春不响,回身慢慢地走出去。她的脚一阵阵麻痛,肿是肯定的了,她不知怎样安慰尤氏就像不知如何制止自己的脚肿起来。他们夫妻间的纠葛,很多人之间的恩怨,一切都只有听天由命。

“你的眼睛,太像她。”尤氏在她身后幽幽叹息。

背对着她,惜春的脸抽搐了一下,悚然心惊。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眼睛像她,真是恐怖!她是悲哀至斯,竟不能拥有一点母亲的印记,惟恐被人看穿了去。做人,做得像个稻草人,看上去是个人,实际上是根本不是真人。

她不敢回头去质问,又奔行在长廊。从子宫挣脱,竭力长大,现在回首看去,这一路长行,真是——了无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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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8:22 PM《惜春纪》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隔数日贾母出殡。依旧是水陆道场齐备,合族吊孝,锣鼓喧天的一场好闹。因贾母身份贵重,即是现在的非常之时,圣上仍念老臣功勋,特旨加恩准诸王诸侯路祭。恩旨一下,贾府振奋不提,单是荣宁街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已煞是纵情!有些个升斗小民凑在荣宁街外想凑个虚热闹。却只看能见贾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路旁王公大臣来往不绝。

“不是说贾家不中用了么,怎么还这样轰烈?啧啧——人活一世,我若死后有这样的好热闹也不枉了!”

“糊涂!死后的热闹顶个屁用!还是先顾好眼前吧。你我拿什么跟人比,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看见这排场没有,那是圣上准的。死的是贾府的老封君,一品的诰命夫人,不要说你我这样的人,就是一般的小官也无她老人家那样的福气!”

“你说这话我倒不信,咱爷俩且不说那些没王法的话。单是眼前就有一桩。也就是前些年,我们还在这里看着的,那回子是宁府死了个长孙媳妇,我的乖,那一场好热闹!我记得清楚,铭旌上大书是什么‘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想那秦氏不过是个五品龙禁尉之妻,怎么也那样热闹!”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然此时和彼时又有不同,秦氏死时的盛烈是回光返照的热闹,到了老太君这儿,已是寿终正寝了,你不信?这场热闹看完,你我就要去别的地看热闹去了。”

“大虚是实,大实若虚。咱两个是瞧热闹的,自然是哪里热闹哪里去!叫我说,不管官大官小,最紧要是圣上肯恩荣你,那往后就有得瞧。皇上爷若不喜欢,凭你生下来是个太子,也不成!”

“嘘——这是什么时节,这样没天日的话也满街子混叫?不要脑袋你自去顺天府自首去,死就死!别拖累我!”

惜春在车里摇摇晃晃地垂泪。绿绸帘子的风,随着车晃荡,一阵阵扑到她脸上,舔着,咬着,招得人心烦意乱。满耳的喧嚣,那两个人的话,却不知怎么地穿进她的耳朵里——秦氏!她心猛地一抽,抬起泪眼,伸手揭开帘子——找说话的那个人。

路旁人多马杂。府里现在的仆役越发不如当年顶用了。队伍不成个规矩,倒似个现成的一字长蛇阵,逶迤在街上缓缓蠕动。呼吸困难的。转过街角。她的车等于是夹在人堆里挪动。那些陌生人,以前竭力避清的人,在她的鼻端眼下,近在咫尺之间晃悠。

惜春谨慎地揭开帘子。她看到两个人,一僧一道,衣衫褴褛,行容怪异,想不注目也难。那癞头和尚被跛足道人掩住了嘴,拖着他使劲往人堆里挤去,晃眼就不见了。

没头没脑的话,浑似街边插科打诨的瘪三嘴里在胡沁。惜春却没头没脑地微笑起来。心里浮起奇异的感觉。不需要什么原因,眼下那么多人,她就能认定那些话是癞头和尚讲的。看到他们,心里原有的一点不喜不洁的感觉霍然消散了——他们是无恶意的,不是排揎。她了解,仿佛看见水面的云影那样的了解。清晰的,不可捉摸。

那两个人消失了,惜春收回目光。耳边依旧是喧嚣不绝,然而就在这呼天抢地的热闹里。她耳畔响起一种声音。如果说周围的嘈杂是一团麻,这个声音就像是可以抽清的结头,如果说惜春的心是一个茧,这个声音就是可以理出头绪的丝端。

那声音在她耳边笑呵呵地说道——虚热闹!热闹虚!很短的话,听上去念白般铿锵,却是戏音似地飘杳。如指间的风一样一忽儿就握不住了。似真似假,疑幻疑真。她听出此时说话的和先前的是同一个人。仿佛一道闪电劈面劈下。惜春怔仲失神,手帕落在地上。——愿心。点化。佛陀无时无刻不在帮世人打破迷津。而在某些时候,曼妙精深的思想的传递如破空而至的箭矢般清晰锐利,深植于脑海之中,亦可以和一只飞过天空的飞鸟一样,不留痕迹地消失。它可以不受任何因素的制约,是幻象但又是真实的。因着思想的蔓延,佛陀的化身无处不在。

她正这样地沉思着,心境像天际翻滚的云团。一时风雨如晦,一时又似从云底边上透出一线金灿灿的明光来。忽然间,车晃荡了一下停下来。入画赶过来请她,回道:“刘姥姥来了,带着板儿青儿跪在路边哭得泪人似地。夫人忙不开,请姑娘帮着照料,说是乡下人不懂礼数给王爷们看了不好。”

惜春笑了一笑,这就是那两千两的好处了!她放弃了例份的遗产,眼下王夫人对她疑心大去,立时委以重任,连凤姐也比下去了。府里堪大用的人都去了,病的病,弱的弱,失势的失势。倒是她,登台亮相了。这叫什么?“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

“礼数!”她冷笑,继而吩咐入画:“既如此,你叫来意儿把她们好好地带来,不许磕着碰着。也不必去麻烦别人,就来我的车上。”

入画略略吃惊地看她,这位小姐自小洁癖,不要说是乡下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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