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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道士下山-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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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安下没接他的话茬,段远晨等了半晌,终于自己说出:〃高人赏识你,你比我能刺探出更多情报。〃何安下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俩还有情谊,就不要拖我下水。〃段远晨叹道:〃人各有志,我不勉强。〃

转过一座山,段远晨喝令队伍停下,牵马向路边树林走去,他回头以莫测的目光扫了何安下一眼,道:〃你也一块来吧,看我了却一件冤冤相报的旧事。〃何安下将大痴尸首转给了跟在后面的王大水,随着入了树林。

入林未深,便闻到一股怪异味道,介乎于烂鱼的腥臭和中药的药香之间的味道。何安下蠕动着鼻翼,发现眼前是一片淤黑的沼泽。

段远晨笑道:〃身陷沼泽,越挣扎沉得越快,使不出一点力地死去,是最恐怖的死法。但据我在山中多年的观察,发现有沼泽的树林,空气往往新鲜,所以沼泽等于人的肺,它可以吐故纳新。〃

段远晨松开缰绳,走到何安下跟前,正说着话,忽然反手一抽马臀。汗血马受惊,向前急奔,无声陷入沼泽,转瞬间只剩下半个身子。

马嘶如泣,董安没有丝毫反应,他身体折在马鞍上,垂着的头和双腿已沉入淤泥,仅有后背露出,后背上仍有着微小的起伏,说明还有着呼吸。

何安下:〃何必如此?〃段远晨:〃上级下令不留他的命,他身中六枪,原本也是活不成的。〃

董安的后背消失了,距原后背位置一米处的泥面有着波动,那是沉下去的马头在做着最后的摇摆。片刻,泥面平整如镜。

段远晨蹲下,掏出烟盒,抽出根烟,在烟盒上敲打了两下。他望着董安消失的地方,喃喃道:〃你的祖先将我囚禁在烂泥塘,你也该尝尝这个滋味。〃

何安下猛然想到,董安鼻如悬胆,眼如飞燕,正是周天子相貌。

火苗亮起,段远晨点燃烟卷,吐出一口淡蓝的雾气。

何安下到达上海时,没有赤脚,穿上了僧鞋。他披着灰色僧袍,头上仍束着道士的发髻,发髻中是日本女刀客插上的筷子……

听说何安下是代表灵隐寺请司马春夏做方丈,王大水迸发出巨大热情,高声说:〃我陪你去。我有车!〃估计他觉得这次总算能见上面了。

司马春夏侄子家是座二层木楼,楼下院子狭隘,不到二十平方米。

王大水推院门而入,仰头冲二楼喊:〃在么?〃二楼一扇细小窗户中传出一声〃在!〃

王大水满意地笑笑,领何安下入了院,走到一楼最里的屋前。屋窗户下摆着一个铁皮炉子,窗户上满是油腻的烟垢。因为阴天,屋里开了电灯,透过污浊的玻璃,可见里面有个人影坐在桌前。

王大水:〃真有人!〃何安下点头,表示也看到了。王大水脖颈胀红,道:〃让我先进,想单独问他几个问题。〃

何安下退到院中,看王大水推门进去。

半晌,王大水出来,懊恼叫喊:〃屋里没人!走了走了。〃

王大水拉何安下往外走,何安下抵住他手,道:〃我想试试。〃

站在门前,何安下思绪万千。想自己十六岁上山求道,至今经历了太多的人和事,学过太多的功法,却依然没有找到活着的核心。

何安下隐隐感到,屋里的人能给予自己一个核心。至于他去不去灵隐寺做方丈,对于他,对于自己,都是太轻太轻的事了。

何安下推门,迈入。

室内狭小,仅放了一张床和一个书桌。书桌前坐着一个消瘦的侧影,背靠藤椅,左手握着一本卷成桶状的线装书,右手悬肘悬腕地用毛笔在书上写着眉批。

何安下愣在门口。

他没有回头,道:〃今日风大,关门说话。〃

屋门关上。

其时,八十七师攻占日本海军俱乐部,八十八师攻破日军坟山阵地,三十六师攻入日军运兵的汇山码头。

中方取得绝对优势,和平近在咫尺。

第四十一章、千年灵芝

道路上等待的众特务,见到何安下一人自丛林走出,说段远晨留在林中要处理一件千年事务。古怪的话后,还有古怪的行为,他背起尸体,走向一条陡峭的窄路,要离群而去。

众特务持枪喝住他,他却全然不顾,只是回头对王大水说:“你不跟我走么?”王大水回答:“段远晨需要个接替他的人。我虚无缥缈得太久,特务工作具体生动,会令我感到幸福。”

说得众特务一阵迷茫,缓过神来,见何安下已走上那条陡峭山道,几步隐入树丛。

只听了形意拳拳理,身体已自发地启动,脚踝的肌肉壮实起来,小腿肚里的筋腱枪杆般一探一抽。在高坡度的路上行走,需要一对能撑住劲的脚踝。

噢,我有着强健的脚踝。我的心,如果像脚踝般强健……

天亮前有一段格外阴冷的短暂时间,偶有鸟叫。不知去哪里,不知做什么,人能否如天一样有规律?

天亮时,何安下背着大痴的尸体,登上峰顶,见山势直铺向远方,深绿色丛林隔几百米便有一棵高树,这些高树给了丛林威严的阵势感。万物中都有出类拔萃者,出类拔萃者改变了族群的性质。

何安下看向远处的一棵大树,明白自己入林登山,是要埋葬大痴的尸首。这棵大树主干挺拔,枝叶撑起成盖形,如古代战车的顶幡。在这样的树下,等佛的大痴应能安息。

目测了到达树的距离,何安下背着尸体下坡。天色大亮,鸟鸣渐弱,行出五百米后,何安下感到大痴的尸体温热起来。他想,那是自己的热量,由于紧贴着尸体,后背不好散热。

大痴的两条胳膊从何安下左右肩膀垂下,随着何安下的步伐晃动。行到冠如车幡的树下,何安下直起腰,松开搂着大痴两腿的手。大痴的脚慢慢滑落,尸体是站不直的,他准备等大痴的脚一落地,便迅速转身,搂住大痴的腰身。

何安下的身体没有转过来,因为大痴的脚落地后,便站直了身体。

大痴的右胳膊从何安下的肩膀上抽走,三五秒后,又从肩膀上探出。手握成拳,打开,是一颗带血的子弹。

何安下道一声“师父”,转过身来。

大痴胸口的血迹已干,失去了鲜红本色,旧袈裟像沾了片脏水。布料上有一个破洞,泛起毛边。

大痴脸色惨白,牵强一笑:“不要问我是活是死,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他的身体明显虚弱,何安下将他扶到树下躺好。睡了两个时辰,大痴侧身张眼,盯着三十米外的草丛。那是半米高的宽叶草,结着暗蓝色的细小草籽,不知是什么品类。

有风吹过,何安下发现草根闪了一下光。在大痴眼神的授意下,他跑过去,搜索草丛,拣出一个银镯子。

银镯子光滑晶亮,未经过日晒雨淋,应是有人刚刚掉下的。大痴将镯子握在手中,置于胸前,平躺着再次睡去。

正午时分,大痴醒来,侧身向三十米外的草丛望去。一分钟后,草丛自内被拨开,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前额的头发狠劲地向后梳去,在后脑勺结成一个苹果大的发髻,这是老太太们的发型,不料出现在小姑娘身上。

她的衣着款式也格外老气,灰衫黑裤,没有花饰。她弯腰在地上寻找,很快发现了树下有人,远远喊着:“喂,你们看到一个银镯子么?”

嗓音甜美脆亮。大痴点了下头,何安下高喊:“拾到了!”她泛起笑容,美得无法形容。

她连跑带蹦地奔过来,年轻姑娘的活力震撼人心。何安下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女人的身影,不是灵隐寺中的求子少妇,却是雀楼里狐狸精附体的姑娘。

她向大痴伸手要镯子,一段白藕般的小臂滑出了袖口。大痴将镯子扣在胸口,道:“镯子上刻有铸造日期,在五十年前,是你奶奶留给你的?”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不是不是,是我十四岁时,妈妈给铸的。”

何安下惊叫:“你已六十四岁?”她转向何安下,甜甜地说:“怎么!你一点没看出来么?”何安下苦笑着摇摇头。

她懊恼地蹲下,两手按着左右太阳穴,说:“我真恨我自己。孙子都显得比我大,太给他们丢人啦。有时候,我恨不得找块石头啃两口,先把满嘴的牙崩掉!”

她裤子宽大,在蹲着的姿势下,仍能绷出圆滚的臀形。何安下避开目光,见她拾起了脚边石头,忙说:“千万不要。”

女人总有爱美之心,她也不是真啃,甩手扔掉了,楚楚可怜地望着大痴,道:“给我!”大痴将镯子收入袖中,缓缓说:“你不是六十四岁,而是一千岁。”

女人吃吃笑道:“和尚真会开玩笑。”她眯起的眼睛弯如钩,单纯的小姑娘霎时有了少妇的春情。

大痴坐起,右手置于右肩前,中指如环。女人变了脸色,忙跪倒,连磕响头,直磕得前额淤青,方直起腰身。何安下看着颇为不忍,对大痴说:“师父,兽类成精很是艰难,只要她有一丝善心,就饶了她吧。”

她却急了脸,转向何安下,厉声说:“小师父!我可不是小猫、小狐狸变的!”大痴温言道:“我知道,你是一株千年灵芝。”

她消了火气,转向大痴,凄楚地说:“我也知道您受了伤,急需补品。您躺在树下以等佛之力,诏摄此地药材。我是最好的药材,不得不现身。但我早脱了草木之形,修出了真正的人身,四十三年前跟一个叫李涛的村民结婚,已有五个儿女,两个孙子了。求您可怜可怜我吧。”

大痴冷笑一声:“天下草木,本是任人食用的。就算你修成人身,也可以用幻术,将自己变成一株灵芝。”

她哽咽道:“师父,那可是吃人呀!”大痴阴了脸,不再言语。她双眼含泪,咬得嘴唇滴血,终于叹了口气,两手伸到头顶上,缓缓并拢。

千娇百媚的女人消失了,地上出现一株植物,叶片肥硕,色泽深红。

大痴示意何安下摘过来,何安下刚一碰触,便缩回了手。叶片是女人肌肤的质感。

何安下的手再也伸不下去,大痴眼白如寒冰,示意何安下让开,右手划出一个圆圈。灵芝破土而出,飞箭般射入大痴中指环内。

大痴捋直了灵芝叶片,置于鼻前,深深吸了一下。何安下惊讶地发现,他惨白的脸有了血色。

大痴扬手一抛,灵芝落地滚成人形,依旧是十六七姑娘。大痴虽仍气虚,却比刚才说话多了底气:“你是千年神物,所发药香,已足够我恢复元气。”

她:“多谢师父不杀之恩。”轻欠腰身,道了个万福。何安下没料到女人的行礼,竟可以如此好看。

大痴缓缓道:“你就做我的第四个徒弟吧。你以后修此手印。”他二小指交叉,屈在掌心。随后二食指顶端钩住二小指顶端,二大拇指并押二食指中节纹上,二无名指直竖并齐,二中指绕到二无名指后,四个指头并齐。

她眼光闪亮,两手在胸前结出了手印。大痴嘱咐:“这叫女印,结印时需双腿盘坐。永不要轻视女性,得到女性相助,方能圆满成佛。此印具女性美德,持此印便等同于佛,傲慢无比,随心所欲。”

她盘起双腿,在地上坐好,大痴音调忽然高昂:“傲慢如下,随我念诵——诸佛长生我亦长生,诸佛成道我亦成道,诸佛度人我亦度人,诸佛化身我亦化身,诸佛放光我亦放光。”

她音如黄鹂,念完后,引起一片鸟鸣,似那一番话余音不绝。

大痴放轻声音:“随心如下,跟我念诵——能施即施,能割即割,能修即修,须成即成,须破即破。”

她咿呀地念完,淌下颗泪来,道:“我现在已是人身,以前做植物时的修炼体验都不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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