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下山-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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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很难达到,而且对付的是非常病症。
而常见病分三种,一是吃药也能好,不吃药也能好,主要靠人的自我恢复能力;二是吃药不好,不吃药也不好,那是癌症;三是吃药能好,不吃药就不好,这才需要医生的真实本事,而只要大路数不差,急病缓治、细病粗治也不会致死。
护生堂的日子过得尚且愉快,唯一难以忍受的就是药店的脏。许多人从药店的大堂看,认为药店是所有店铺里最干净的,各种药草香气适人。但走进后院,就大不一样,因为中医什么都可入药,所以后院什么都有。
比如人的头发叫“血余”,发为血液之余,名词如此诗意,自然可以入药,入药的方法是烧成灰,气味可想而知。鸟粪被称为“禾多”,要经过多次打湿和晾晒,有时还要混进人粪中让其发酵。
一日郑佑全乘舟归来,带一个人到药店。那人比何安下大六七岁的样子,双目转动极为灵活,透着股诡劲。
他不时耸动肩膀,捉弄衣角,似乎对身上穿的粗布衣服感到十分不满。有伙计端上茶来,郑佑全尚未拿茶杯,那人已咕嘟咕嘟喝起来。
吃中饭时,那人闷闷不乐地被俞喜仁带到伙计们的饭桌上。那顿饭无端地吃得很拘谨,饭后,轮到何安下刷碗,俞喜仁神秘地凑过来,小声说:“那小子是……的儿子!”然后带着慈祥的笑容走了。
三年来,俞喜仁越来越显出世外高人的举止,总是将一些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无比。青年是郑佑全的儿子,郑佑全想让儿子日后继承家业,便让他和伙计们吃住在一起,干所有的粗活,以磨炼性情。
郑佑全的儿子叫郑梦祥,刚刚从外地学医而归,入店后粗活一样没干,也没人敢叫他干。郑佑全执意要他从头干起,所以不让人表明他的少东家身份,但是谁都知道他是少爷,有不少人原本就见过他。这层毫无必要的窗户纸,令所有人都感到很累。
大家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与他接触,往往一见他的身影就远远避开,或是他一说话,立刻鸦雀无声。少东家晚上和大家住在一起,他来了后,大家都睡得很早。他发现自己说话根本就没人敢搭茬,这样的夜晚实在无聊,便气哼哼地每晚蒙头大睡。
何安下倍觉好笑地看着这一切,有一天对郑梦祥说:“我听过一个故事,挺逗的,想不想听?”何安下讲的是大龟与季玄静的故事,故事讲完,他俩成了朋友。( …。。)
郑佑全有几个正式的徒弟,能拿得起拜师礼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家里有钱就不用功了。郑佑全每天的病人很多,几个徒弟围着他写方子、抓药忙得团团转,等病人都走了,那些徒弟又开始忙着制药了。
于是郑佑全就在他们干活时溜达来讲两句治病心得,但那些徒弟往往很难边听边干,听着听着注意力就被手里的活儿牵走了,每当见到徒弟们忽然津津有味地干起活了,郑佑全哭笑不得,于是又溜达着走开了。
何安下每每都注意听,手中切出的槟榔依然整整齐齐的二百余片。一次郑佑全讲着讲着,忽然听得“啪啪”声越来越大,见一个徒弟正在起劲地轮着斧头剁一块树根,看到他全身心投入的样子,郑佑全终于发火,大喝了一声,向那徒弟一指:“我刚才说的什么?”
那人抱着斧头嘟囔,郑佑全一听完全不对,用手指了一圈,竟然没一个人能说出来,正在痛心时,忽听一人说起话来,将自己的话复述得一字不漏,定睛一看,见是小伙计何安下。
经过这一事,何安下天真地觉得郑佑全会对自己另眼相看,说不定就不要一文钱地收自己做徒弟了。但看着郑佑全一天天溜达来溜达去,并没有什么举动,方知自己的期望落空。
何安下很羡慕那些学生,自己和郑佑全说不上话,学制药、配药都是跟郑佑全徒弟学的,自然所学低了一等。和少老板郑梦祥成为朋友后,注意到他常常出门,一聊方知道他医学程度已经可以行医,常有人请他到外面出诊。
何安下知道了郑梦祥的本事,便寻思让如何让他教自己,但自己除了几本从俞喜仁处得来的道书,真是一无所有,一日忽然想到了“掌心雷”,心想上次不灵可以再试,万一成功了,以一个想炸什么就炸什么的法术换一点医术,他应该不会拒绝。
事过很久,何安下又找出了那本《万法秘藏》,书上写明练上七八十遍,虽不能发出闪电霹雳,但掌心略一舞动就会响得如打雷一般,何安下心道:只要能出声就行。
为了让掌心雷具有说服力,何安下决定自己先练。药店后院中有一堆高过屋脊的沙土,是去年郑佑全心血来潮要扩建药店而购得,一日读书,他又悟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这堆沙土就此闲置。
何安下抱着“打不出雷就不下去”的决心爬上沙堆,一直练到夕阳血红。由于后院空间局促,院子里的人视角够不到沙堆顶上,何安下无声无息地在沙堆上待了整整一个下午,众人找他吃晚饭,也没有吭声。
但时间一长,不由得尿急,心想:“反正打不出雷就不下去。”于是衣襟一撩,站在沙堆顶上“哗啦啦”起来。
郑梦祥出诊归来,一进后院,觉得白亮亮的一道光闪进眼角,向上望去,一股水流星星点点扑面而来,模模糊糊有个人影。
郑梦祥是个有心计的人,一见事出非常,立刻视而不见,平心静气地走到伙计宿舍中,不经意地说:“外边下雨了?”
原想立刻会有伙计出去看天,没料到由于自己平时和大家交流得太少,话出口半天,竟没一个人反应,于是用少东家的口吻严厉说道:“谁出去看看?”大家立刻放下碗筷,走得一个不剩。
伙计们刚出门,郑梦祥就听到一阵狂笑叫骂之声,于是回身扶着门框看去,只见一人站在高处,被夕阳镶嵌了一道金边,犹如天神一般,正在当空撒尿。
此事在护生堂药店引起不小的震动,店主郑佑全更是勃然大怒,大骂“成何体统!”,责令俞喜仁将何安下送回姥姥家。
俞喜仁只好将何安下带走,何安下抱怨说:“俞先生,都怪掌心雷不灵!”俞喜仁听在心里,十分不是滋味,闷头走路,忽然喜悦地一拍脑袋:“难道说,你的缘份是在这里!”
俞喜仁双目炯炯有神:“你今天因为撒尿而倒霉,正好提醒了我,所谓童子尿,赛黄金,清肺补脑,天天喝可以长生不老。”望着俞喜仁真挚的面容,何安下说:“好,我以后尿尿都给你。”俞喜仁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将何安下送到姥姥家,俞喜仁没说两句话就走了。姥姥家住着三个娘舅,他们都在药店做伙计,终止了孩子的学业,多少令娘舅们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姐姐,不愿与这孩子天天面对,于是挑了个三人都不在的药店——护生堂,将何安下送去。
今天见孩子回来,不但没有训斥反而造出欢天喜地的气氛,做出满桌菜来。何安下也没料到如此热烈,见一盘肉香喷喷地炒在葱叶里,就夹起一块,却吃不出味道,甚至还觉得有点头晕,便说“这是什么肉啊,我吃不习惯。”
此话出口,三个娘舅长嘘短叹,终于姥姥哭出声来:“好孩子,不吃羊肉,因为你妈就是属羊的呀。”何安下不知道母亲的生辰,觉得口中的肉苦涩难咽,这顿饭再也吃不下去了。
何安下从此羊肉再没吃过一口。
在姥姥家住几日倒也舒服,但总是被药店赶回家中,虽然娘舅们热情,毕竟不很光彩,于是便聊从俞喜仁听来的神仙之说,表明自己学了不少。三个娘舅都不大感兴趣,只有姥姥十分爱听,何安下有一次问她:“我去学仙怎么样?”姥姥说:“去吧,去吧。”
不久,药店又召他回去,何安下知道是俞先生的努力。
回到药店,却不见了俞先生,账房座位上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人,一口宁波话。何安下找伙计们询问,原来俞喜仁带着一个年轻女子已经离开了石门县,他的位置便被这个宁波先生所顶替。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但俞喜仁总买绸缎的谜终于揭开了。
对于那个女子的相貌,众人都说“漂亮极了”,何安下觉得俞先生辛苦一辈子也算有了好报,为他高兴,但他突然离去,总是茫然若失,不由得想起俞先生种种好来,最后记起俞先生说过的童子尿,就想试试喝尿。
由于俞先生平日神神怪怪,所说的话五分只信得两分,为了慎重,专门查了《本草纲目》,见这部医学著作写道:“人尿,味咸,性寒,无毒。有明目益声,润肌大肠之功效。”总算放心,喝了数日,觉得将这法子传给郑梦祥吧,兴许他喝得高兴,就教自己中医了。
郑梦祥很爱聊俞喜仁娶媳妇的事,完全改变了寡言少语的作风,由于这事是药店中的最大话题,而郑梦祥是有文化的人,他将此事分析得头头是道,旁征博引,妙趣横生,一时间所有的伙计们都和他亲密无比。
那天见郑梦祥兴致很好,就将自己的用意表明,郑梦祥立刻圆睁了双眼。何安下见他表情不对,正要将喝尿的种种好处详细说出,忽然打了个嗝[奇…书+网//QiSuu。cOm],一股浓郁的尿骚味从内脏中翻腾上来,忍不住的恶心,跑到院子里哇哇呕吐。
郑梦祥象他父亲一样溜达过来,道:“这尿,我看谁也别喝了。”郑梦祥懂得“童子尿”的童子是指吃奶的小孩,那是可以入药的,并非是未经男女之事的男人。
何安下呕吐时有了新主意,几天前在姥姥家,受到各种好菜的招待,护生堂伙食十分粗糙,于是总跑到厨房看娘舅们做饭。一见郑梦祥对童子尿不感兴趣,就想到诱之以美食。
几日后,何安下溜到街上买了一袋鱼元,等护生堂大师父作完晚饭离去后,就遛进厨房,炸起了鱼元。
郑梦祥就着一盘萝卜吃饭,忽然一股令肠胃舒服之极的味道飘散而来。他掩饰着冲动,平心静气地对伙计们说:“好像有股味?”众伙计以为是药店来了客人,反正没自己的份,只埋头吃萝卜。
郑梦祥口气变得严厉:“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个人不情愿地出去,立刻气喘吁吁地跑回:“何安下在炸鱼元!”登时哗然。
由于何安下做菜爽口爽胃,郑梦祥决定教他中医。
先教了一首歌:
灵枢素问,一笔可钩,
汤液难经,百年难学。
古籍千百方,算来只用两方。
本草千百味,约之不满十味。
不论内伤外伤,概为一补。
不论阴阳之症,总是一温。
汉唐宋元之书,许多阐发。
张朱刘李之论,徒事铺张。
从来医书万言,记得仅有三言。
医者开口不曰脾胃土败,
便曰命门火衰
或言气血两虚。
郑梦祥嘱咐:“懂了大原则,什么医书都不用去读,只要记住‘脾胃土败、命门火衰、气血两虚’三句话就可以应付门诊。因为什么病都不出这三样,只要振振有词,张口迅速,就会生意兴隆。”
何安下方知道,郑家行医和走江湖算命一样,是有套话的。医书上的种种玄妙道理,琢磨得再深,不会说套话,还是会被病人们认为医术不行,没有一开口便将病人折服的口才,是不敢开诊所的。
郑佑全收藏有一本《牙牌命数》的算命书,许多人都以为此书是预测的宝典,郑佑全也人前屡屡夸耀这本书的神奇。儿子郑梦祥道出了底细:“父亲爱它的文字,八面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