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套装全3册)-第2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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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如此夸赞臣,臣委实经受不起。记得岑文本生前曾说过‘滥荷宠荣’之语,臣亦为同样心情。臣无能为献,唯将绵薄之力悉数使出,方能报答陛下之万一。”
君臣二人就在月光之下坦明心迹,其情意超越了君臣之礼,好似朋友间的无话不谈。
李世民又想起了刚才的话题,说道:“我们刚才谈起佛道等教义,朕不加禁止,多年来使其在臣民间布道无碍,天下人因此赞朕胸怀博大,能容万物。朕近来多次思虑两件事,即是使诸宗教弥散天下,对朝廷施政有碍吗?诸教义之深处与儒学之内旨相列,有冲突之处吗?”
马周思索片刻答道:“佛道等宗教皆有教义,更有一些外在形式相辅。如道家奉行清虚、无为之义理,又采用炼丹等求仙长生之术来辅之;佛家宣称大慈悲心,辅以因果报应等修行之术。陛下主政以来,对佛道之义理部分不加褒贬,却对其修行之术加以抑制。凡事须有度,不可一味听之任之,如梁武帝佞佛,遂荼毒天下。臣以为,陛下以此方略对待各家,对朝廷施政并无弊处,反而有利。”
“佛、道、释三家之学说,其内里有冲突之处吗?”
马周沉吟道:“臣对儒学略知一二,对释道二家之教义所知甚少,实在不敢妄下断言。然儒学兴于孔、孟,道家因老子而兴,释家自汉明帝永平十年正式传入中国,三家在中国共存六百余年。其间,三家固然互有攻讦,然皆屹立不倒,以此可证其内里有相通之处,且能够同时被朝廷、百姓接受,由此来看,其有小冲突在所难免,然并无根本之冲突。”
李世民点头道:“嗯,你说得不错,若其水火不容,数百年间定有一宗衰微。儒学嘛,向为中国国学,为历朝君主所提倡,至于佛、道二家,其响应者日众,任何人难以撼及其地位。”
“陛下所言甚是。佛、道二家须并驾齐驱,若一宗妄想独尊天下,进而想灭掉对方,如此就落了下乘。陛下多年来平衡佛、道,使其并重,实在是顺乎民意。”
魏晋以来,佛、道反复辩论诘难,门户之见极深,历年积怨,势同水火,都想压倒对方而凌驾天下。到了隋代,由于隋文帝自幼在佛寺中长大,其即位后大力提倡佛教,佛教势力大大超过道教势力,实际处于独尊地位。以当时的佛寺和道观数量之比,佛寺要比道观多上数倍,由此可见佛教之盛。李渊从傅奕之议,裁减佛寺居多,其抑佛的意图十分明显。李世民主政后为了争取天下僧道徒众的支持,决定罢傅奕之议,使天下僧尼喜出望外。他们又得知李世民在洛阳之战中曾得力于嵩山少林寺僧兵之助,并有设斋行香、译经度僧、造寺慰灵等举措,以为李世民定然崇尚佛法。当李渊从傅奕之议辟佛之时,道教之人以为有机可乘,遂乘机发动攻势,以清虚观道士李仲卿、刘进喜为首,著《十异九迷论》、《显正论》等著作,斥责佛法,贬低佛教,当时佛界人物认为形势不利于自己,没有针锋相对还击。现在李世民既然崇尚佛法,以名僧释法琳为首,写出《辩正论》等著作向道教发难,道教不甘示弱,也予以还击,双方唇枪舌剑,纷争不已。
释法琳知道,要想使佛法保持尊崇地位,高僧必须涉足政界并获得皇帝的大力支持。他一面联络徒众,设法扩大佛法的影响,又与信佛朝臣密切交往,让信佛朝臣向李世民上表,企图恢复皇帝礼拜高僧的做法。当梁武帝佞佛之时,朝中重臣常偕同十名高僧入朝,由皇帝在金殿礼拜,高僧然后借机讲经说法。
萧瑀等人多次上疏请求李世民礼拜高僧,李世民一开始置之不理,怎奈萧瑀等人不依不饶,接连上疏。这样到了贞观八年,天下已然大治,李世民忍无可忍,怒对长孙无忌说道:“萧瑀等人上疏欲令我每日请十位高僧与大臣共入金殿,令我礼拜,此皆为僧人所教。”
为了减弱佛教的势力,李世民先找理由贬萧瑀等人居家思过,又颁发了《道士女冠在僧人之上诏》,使佛道地位发生了转折,佛教遭到重大打击。道教看到有机可乘,再次发动猛烈攻势。道士秦英指责释法琳所撰的《辩正论》中对教主老子出语不逊,攻击其诽谤皇祖。李世民以为然,再颁布《诘沙门法琳诏》,派人逮捕释法琳,并将之放逐蜀中。
李世民如此崇道抑佛,他自己解释为“庶敦本之俗,畅于九有;尊祖之宏风,贻诸万叶”,所谓“敦本”,即是应该把中国土生土长的道教视为本教,在全国畅通无阻;所谓“尊祖”,即是视李耳为先祖,通过崇尚道教,也由此宣示李氏的高贵。然李世民当时没有探究人们为什么闻道教而大笑,望佛教而争归的深层原因,仅从华夷之别的教派纠纷大做文章,不过是重弹了魏晋以来辟佛的儒、道两家所发的陈词滥调罢了。
不过李世民虽抑佛,然并非废佛,佛教势力因释法琳被放逐而稍有收敛,其势不改,依然很强大。马周评价李世民使佛、道两家并驾齐驱,显为事实。
李世民仰望星空,叹道:“人非动物,为君者可以限制其行为,难以限制其心中所思。人世的纷纭复杂,盖缘于此。朕近日来索此两教之教义,如老君垂范,义在于清虚;而释迦遗文,理存于因果及空明,究其根本,此二教可谓殊途同归。你刚才说,儒、道、释三家共存六百年,其虽互相攻讦,然皆岿然不倒,那么,这三家共通的地方到底为何呢?”
马周苦思冥想,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马周一生以通儒学为要,对释、道之典籍涉猎太少,至多读过老子的《道德经》,让他来探三教之幽微,实在是勉为其难了。
如此过了良久,马周摇头道:“陛下,请恕臣智疏才浅,实在无能答出。”
“朕如何能怪你呢?我们站立山顶之上,头顶上又有一轮明月。朕问你,这山顶何时初见明月呢?这明月又何时初照人呢?想你也回答不出。”
马周顿时一呆。
李世民复又叹道:“臣民现在赞朕为旷世明君,然朕与日月星辰相比,实在渺小得很。我们未知许多事,怎么敢妄自尊大呢?”
马周此时的思绪已飞到别处,他在那里呆思片刻,忽然道:“陛下欲探此幽微之处,臣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什么人?”
“玄奘法师西游十九年,其探赜妙门,精穷奥业,尽窥瑜伽学派的底蕴。陛下欲索幽微,可召他来谈论,相信定有裨益。”
玄奘于贞观十九年初回到长安,长安人倾城出动,万人空巷,人们焚香散花,顶礼膜拜。是时,李世民亲征高丽,停驻在洛阳,玄奘遵旨前往洛阳拜见后,即返回长安驻入弘福寺,开始翻译其携带回来的梵文佛经。弘福寺位于修德坊内,为李世民即位后纪念其母亲窦氏而立。李世民当初在洛阳接见玄奘之后,看到其携了大批梵文经卷,遂诏其为弘福寺住持,让其在寺内译经。
马周的话提醒了李世民,他连连点头道:“对了,朕为何就忘了此人。马周,你代朕传旨,让玄奘速来见朕。”李世民说完此话,似乎完成了一件心事,遂唤众人离开山顶,下山回宫。
第二十四回 李世民敬迎玄奘 唐高僧清谈佛理
那日下山之后,李世民派人入弘福寺,将玄奘接到玉华宫中。
玄奘一入玉华宫中,立刻觉得这里为清凉好去处。其行在路上之时,天与地仿佛被太阳烤得冒烟,置身在野外,似处于一个大蒸笼之中。而玉华宫内,却是一片窗明风细,帘卷烟茫的好所在。玄奘从心底里发出了一声赞叹。
是时已入黄昏,晚霞像火焰一样燃烧,遮掩了半个天空。附近的空气似乎特别清新,又隐隐地罩着一层雾气,显得很柔和。
这时主事太监迎上前来,将玄奘迎入右侧的一间净房,其内已备好素斋。太监传达了李世民的旨意,说今日时辰已晚,法师又鞍马劳顿一天,可沐浴后安歇,明日再到丹凤阁内会面。
玄奘也有些乏了,遂用过晚膳,沐浴后睡下,一夜无话。
第二日,玄奘在太监的导引下进入丹凤阁。该阁建于半山腰间,其凌于谷上,可以一览谷中美色。玄奘进入阁内,其裹挟的凉意充溢室间,似与外面景物与风雨浑然一体。一人当窗临立,正凝神观望外面的风景。他听到脚步声,扭头说道:“法师昨夜休息得好吗?”
李世民身穿一袭轻薄的缁衣,面露微笑,让玄奘大感亲近。玄奘敛身施礼道:“禀陛下,贫僧夜寐之后,一夜无梦,想是此地令人静心所致。”
李世民手指窗外,微笑道:“朕入玉华宫后静极思幽,因想与法师清谈一回。你看,外面落雨无声,滋润万物,正是观雨清谈的好时辰。”
玄奘见李世民心情甚好,遂面露微笑,静听下文。
李世民将玄奘让到轩窗前的椅子上坐定,自己也当面坐下,问道:“法师这一段日子又译了几部经?《大唐西域记》进展若何?朕回京之后,身子一直不适,无暇入寺探望。”
玄奘答道:“自从陛下让贫僧入弘福寺译经,房大人日夕探问,并拨给笔墨之资,至年初已译出《大菩萨藏经》等六部,现正译《瑜伽师地论》百卷,已译其半。至于《大唐西域记》,约年底前可以完成。”玄奘边说边捧起身侧的书函,将其呈给李世民道:“前译六经,贫僧请房大人代转陛下,此书函为《瑜伽师地论》之前半部,敬请陛下过目。”
李世民接过书函,将之打开取出一函,凝神观看了数页,然后说道:“朕于佛学经典,未曾研读。今观此论,愈觉佛经犹如瞻天俯海,莫测高深,其宗源杳旷,靡知涯际。由此来看,佛学真学问也。若浅尝辄止,难识其妙。朕今后若有闲暇时候,定请法师赐教。”
由于此前李世民贬谪释法琳,又下诏置道教于佛教之上,国内佛徒皆知当今皇上抑佛。玄奘知道这些内情,虽见李世民现在赞扬佛学,然不敢造次,遂轻声答道:“陛下如此盛赞佛学,实乃佛门之福。”
李世民何等睿智,从玄奘神色间发现他的局促,遂将书函轻轻放下,笑道:“朕请法师前来,专为清谈,所以选择此阁。记得佛门有句话为‘众生平等’,我们今日也平等一回。朕非九五之尊的君王,你亦非学富五车的得道高僧,这样如何?”
玄奘想不通李世民今日何故如此,愈加局促不安,竟然不知道如何对答。
李世民即位以来,接触到许许多多的臣民,他们迫于皇帝的威严多局促不安,这样的场面实在很多。李世民不再继续此话题,又拿起书函,以手指示道:“朕亦曾翻过不少佛经,大约为翻译的缘故,许多经书读来晦涩难懂,不似法师所译之经如此准确,能让人体会其意,法师,此为何故?”
玄奘沉吟道:“贫僧译经之时,力求直译,不加任何修饰。如此做,须同时精通汉语和梵语,方能表达其意。以往所译佛经,译者水平参差不齐,对许多章句,难用汉语准确表达,有时顺势大段音译,如此讹传下来,不免晦涩难懂。”
李世民点点头。
玄奘接着道:“不过事分两边,有些词非用音译不可。譬如‘佛陀’即是从梵语中音译而来,其本意为智慧、觉悟等,汉文中难以找出字来匹配,也就约定俗成了。”
李世民默默思索片刻,既而说道:“朕听说法师当初所以有西行之举,源于当时佛学南北迥异,是非纷纠,因而要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