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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扬州八怪传-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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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死后,罗聘开始独立卖画为生,妻子方婉仪的画梅也名满扬城。但罗聘总有一桩心事不能释怀。金农的部份诗作和砚铭,生前汇刻成《冬心先生集》和《冬心斋砚铭》;《画佛题记》也在金农76岁那年由罗聘和另一弟子项均刊刻印行。可是还有不少诗作流散各地,未能汇集。循着老师生前的足迹,搜寻遗稿,编成《冬心先生续集》,是罗聘的一大心愿。再说,他也应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罗聘第一次沿着运河进了京城。

二、名动京师《鬼趣图》

按常理说,罗聘当时只是一个不知名的会画画的小文人,来到京师是很难有周旋的余地的。好在他以金农的高足的身份出现,拜访的又是金农的生前好友和对金农有所了解的人,所以情况还是比较好的。

罗聘在万明寺住下不久,就拜谒了刑部尚书英竹井。英竹井即英廉,姓冯氏,汉军镶黄旗人,是一位广交游的官吏,座上宾客多为京华的显宦名流。英竹井在住处独往园接待了罗聘,对罗产生了很好的印象。由英的关系,罗聘渐为京师社交界所知,诗画游宴活动也多起来了。对罗聘最为赏识和接触最多有钱载、翁方纲、程晋芳、钱大昕、纪昀等人。钱载(1708年—1793年)字坤一,号箨石,著名的诗人、画家和鉴赏家,此时任礼部侍郎。乾隆间的许多名人都是他的朋友,金农是其一。钱载一见罗聘,就有当初见到金农一样的感觉。翁方纲(1733年—1818年)字正三,号覃溪,书画均称大家,又是金石学的权威,此时任内阁学士。他对罗聘的印象是“眸子炯炯,有旷古之怀”。翁氏的《复初斋诗集》中,提到罗聘此次在京的活动最多。程晋芳(1718年—1784年)字鱼门,自号蕺园,学者、藏书家,此时为编修。他家在扬州业盐,即生长于扬州,其爱好与马氏兄弟有相似之处,“视朋友如性命,救人之患,周人之急”,但不善治生,后来很是贫困。与吴敬梓友好,又与金农相识,见到罗聘,当然倍感亲切。钱大昕(1728年—1804年)字晓征,号竹汀,著名学者,金石鉴赏家,此时为詹事。纪昀(1724年—1805年)字晓岚,号石云,著名学者,此时任编修,后任《四库金书》总纂官。罗聘与这些名重一时显贵和一流学者往还,使他在京师的声望也提高了。

有人认为,罗聘跻身于京师的上流社会,除了拜访老师的旧友和名流,为老师搜集作品外,是不是有攀龙附凤、为自己谋利的意思?从罗聘出入大人先生之门而不失衣着简朴,不改以往的豪放的风格,仍以靠卖画为生的情况看,似乎没有多少做作矫情以邀名的迹象。他画名不小,社会地位不高,生活也不富裕。更重要的,他没有被表面的“太平盛世”所迷惑,清醒地看到“盛世”掩盖下的种种黑暗。一组《鬼趣图》把他的态度表明得清清楚楚。

有一种说法,《鬼趣图》是罗聘从扬州带到京城的。仔细分析起来,这种可能不大。一是在这之前扬州没有听说过这件东西,难道罗聘一直秘不示人?二是罗聘画路很宽,功底很深,在未弄清京城底里以前,岂能贸然以“鬼”取胜?认为是他到京师以后,看到种种人态似鬼态,人趣若鬼趣的世间相,才起了创作《鬼趣图》的念头,倒是较为合理的。

《鬼趣图》一共八幅,第一幅是满纸烟雾中隐隐有些离奇的面目和肢体;第二幅是一个个短裤尖头的胜鬼急急先行,后面跟着一个戴缨帽的瘦鬼,像是主仆的样子;第三幅是一个穿着华丽而面目可憎的“阔鬼”手拿兰花,挨近一个穿女衣的女鬼说悄悄话,旁边一个白无常在那儿窃听;第四幅是一个矮鬼扶杖据地,一个红衣小鬼在他的挟持下给他捧酒钵;第五幅是一个长脚绿发鬼,伸长手臂作捉拿状;第六幅是一个大头鬼,前面两个小鬼,一面跑,一面慌张回顾;第七幅是一个鬼打着伞在风雨中急去,前面有个鬼先行,还有两个小鬼头出现在伞旁;第八幅是枫林古塚旁,两个白骨骷髅在说话。真是光怪陆离,无奇不有,看了使人既耸然又发笑。

《鬼趣图》在绘图技法上很有独到之处。据道光年间的学者吴修(思亭)的记载:“先以纸素晕湿,后乃行墨设色,随笔所至,辄成幽怪之相,自饶别趣。”④墨的渗透和渲染是泼墨山水的基本技法,把这种技法引用到人物(鬼物)画上,使技法和主题巧妙地结合,充分体现出鬼气和鬼趣,却是罗聘的精心创造和湛深艺术修养的表现。

《鬼趣图》描写的是谁?讽刺的是谁?或者说针对的是什么样的社会现象?罗聘没有说,他只说画的是真事——是他亲眼见到的。他这双蓝眼睛与众不同,可以白日见鬼,他所画的就是他亲眼见到的各种鬼相。

对此,纪昀在《滦阳消夏录》中有一段记述:

“扬州罗两峰,目能视鬼,曰:凡有人处皆有鬼,其横亡厉鬼,多年沉滞者,率在幽房空室中,是不可近,近则为害。其幢幢往来之鬼,午前阳盛,多在墙阴,午后阴盛,则四散流行,可穿壁而过,不由门户,遇人则避路,畏阳气也;是随处有之不为害。又曰:鬼所聚恒在人烟密簇处,僻地旷野,所见殊稀。围绕厨灶,似欲近食气;又喜入溷厕,则莫明其故,或取人迹罕到耶?所画有《鬼趣图》,颇疑其以意造作,中有一鬼,首大于身几十倍,尤似幻妄。”⑤

言之凿凿,耸人听闻。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也是鬼影幢幢,虽非亲见,亦言得自他人。他们就真的这样见鬼、信鬼?“凡有人处皆有鬼”,“鬼所聚恒在人烟密簇处”,“所画有《鬼趣图》颇疑其以意造作”等,透露了一点秘密,鬼就在人中间,人中即有鬼,借用李卓吾评《西游记》的一句话:“妖魔反覆处极似世上人情”。《鬼趣图》者,人趣图也。

联系当时的文艺现象,这一点更为清楚。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谈鬼,袁枚的《子不语》谈鬼,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谈鬼,稍后的王椷的《夜雨秋灯录》、沈起凤的《谐铎》也谈鬼。它们之间的思想艺术高低不同,谈鬼则一。它们不像六朝志怪小说真的相信因果报应,也不像唐宋传奇小说借谈鬼以逞才情,它们借鬼喻世,借鬼讽世,直接作用于社会的目的是清楚的。这是当时一种风气,也是一种托词,谈鬼比谈人风险要小,罗聘借见鬼而画鬼,则更难究诘了。《鬼趣图》“栖毫甫竟,题翰已多”,英廉、翁方纲、钱大昕等都有题诗,后来随身携带,题句更多,各从不同的角度作了发挥。如吴照说:

肥瘠短长君眼见,与人踵接更肩摩。

请君试说阎浮界,到底人多是鬼多。

徐大椿说:

早岁已持无鬼论,中年多被鬼揶揄。

何人学得燃犀法,逼取真形入画图。

袁枚说:

我纂鬼怪书,号称《子不语》。

见君画鬼图,方知鬼如许。

知此趣者谁,其惟吾与你。

蒋士铨对第二幅瘦鬼跟着胖鬼的写道:

饿鬼啾啾啼鬼窟,不及豪家厮养卒;

但能倚势得纸钱,鼻涕何妨长一尺!

张问陶对第八幅两个骷髅讲话的写道:

愈能腐臭愈神奇,两束骷髅委路岐。

面对不知人有骨,到头方信鬼无皮。

筋骸渐朽还为厉,心肺全无却可疑。

黑塞青林生趣苦,莫须争唱鲍家诗。

诗画结合,《鬼趣图》的主题越来越具体而丰富。说《鬼趣图》是中国式的讽刺幽默漫画的开端,不为过份。

《鬼趣图》一出,罗聘在京师的名声大噪,当然也有人为他担心,如程晋芳就劝他:“斯图即奇特,洗手勿轻试。”画鬼遭鬼忌,掩饰得再巧妙,也会弄出麻烦来的。

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秋天,罗聘画了一幅《归帆图》,表示要南归了。翁方纲、钱载、钱大昕等60余人在陶然亭设宴赠诗送别。对一介布衣的罗聘来说,称得上是一次盛会,可见他在京师的交游之广和为人所重。

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春,罗聘到了天津,在这里,整理了金农的诗集。他在后记中说:

冬心先生既编其诗为《冬心先生集》,后复编续集一卷,……此卷亦已泯焉。……于是经年求访,倚席之讲授,好事长者之藏弆,酒亭佛寺之壁,蜡在复瓿之余,于尘藓垢蚀、缣素凋裂间,寻循点画,指定拟似,至于忘食废事,厘为一卷,仍其原序,以终先生之志。……倾诉了他搜集老师遗作的不遗余力,和溢于言表的怀念之情。

回来的路上,途经泰安。他的诗友朱孝纯在这里任太守,挽留他在泰安一住三月,恰好另一位友人朱二亭(朱笉)也来此,他们结伴而游,因风雨的原故,凡三登方造其颠。罗聘作有《登岱诗》和《游岱图》。朱孝纯《登岱诗》小叙中说:“罗君平生材艺,与山川秀美,相为映发;而又能杖履岩壑,不悭所遇,有如此者。”蒋士铨在跋中也说:“予读记与诗,奇峭奥博,不啻偕君曳履天梯石磴间,惊喜危俱,一时并见。是君既能摄有形之泰岱于行墨中,又能摄读者心魄于无形之泰岱中,神妙固如此哉!”在此游中,罗聘留下了好诗好画。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的秋天,罗聘和朱二亭同舟,回到了一别四年的故乡。

三、“花之寺僧”老更贫

罗聘回到家乡,仍干他的旧营生。罗聘画梅是得金农真传的,妻子方婉仪和儿子允绍、允缵都善画梅,“罗家梅派”

传颂一时。

罗聘还抽暇到过湖北、山东、山西、河南等地。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他由山西回来时,正是岁末,除夕夜儿辈画岁朝图,他和妻子对酌联吟,过了一个难得的团聚之夜。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罗聘又去京师了。临行时妻子方婉仪正患肺病缠绵床榻。顾不上妻子生病仍要远离,总有出于不得已的原因吧。罗聘五月初动身,六月中旬住在济南客舍,一天夜里忽然梦见方婉仪手持自己画的梅花卷出现在他面前,说:“我,滇南去矣!”罗聘醒来,百思不解,等他八月到了京城,来自家乡的一个叫万华亭的告诉他,方婉仪已于五月十九日在扬州病逝了。这对罗聘的打击是巨大的。艺术上的同道伴侣,生活上的贫贱夫妻,相守二十七年,没有过过舒心日子,如今离他而去了,罗聘怎能不悲愧交加。此时妻梓待葬,儿子待养,罗聘却两袖空空,欲归不得。他身居古庙,对月难眠,感叹道:

空有千秋业,曾无十日资。

欲归归未得,何以慰儿痴?

情急之下,他甚至把妻子过去写的《忍讥》诗,亲手抄录,呈送显贵,以引起怜悯博一点施舍。这次在京城虽又结识了周筤谷、桂未谷、丁小疋、王秋塍等名流,也出席过翁方纲主办的东坡生日纪念会,诗名画誉不减当年,但伸手援助者却寥寥。罗聘本来受金农佛教思想的影响很深,此时对世事更淡漠了,“人生都作画图看”——这不是新的《鬼趣图》吗?

在京不到一年,他凄凉地回到扬州。

过去画鬼,现在画佛了。据说过去他曾做一梦,梦见自己踏进一座寺庙,庙的名字叫“花之寺”。他认为自己前世就是这座庙的住持,因起号“花之寺僧”,他画佛像,都题这个名字。无论出于什么心理状态,罗聘皈依了佛教——他逃禅了。

在扬州画了一些时画,又到南京去卖画。他住在普惠寺里,常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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