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5折翼的祈祷(完结篇)-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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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代同情律子的命运,却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人类总是对生命十分执着,没有人愿意成为尸鬼的饵食。一想到入夏之后来往于医院的村民,无论是不幸死亡或是逃过一劫的人,都令安代觉得这一切不应该再继续下去,因此她必须回到村子,让村民知道山入就是恶鬼的巢穴。到时村民一定会杀奔山入。律子和阿彻也难逃死神的召唤。
“总有一方非死不可。”
可惜找不到和平共存的方法,安代心想。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或许是因为安代的家人尚未遭到毒手。事实上除了武藤之外,医院的同事全都死了——安代希望他们真的是死了。小雪死了、聪子死了、清美和其他人也被恶鬼杀死了,或许他们也在黝黑的监牢当中惨遭杀害。如同安代差一点面对的命运;可是安代无法憎恨律子。也无法憎恨阿彻,她打从内心同情两人的遭遇,祈求上天让律子和阿彻恢复成人类。
如果这个愿望无法实现。总有一方非死不可。至于该死的是哪一方,安代很自然的想到律子和阿彻他们。原因很简单,因为安代还没死。那种厌恶自己的感觉、那种矛盾不已的心态,或许律子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些感情吧。
为了远离刻骨铭心的痛苦,律子让安代逃走了。她希望安代找来村子里的猎人。结束这份苦痛。安代也想结束这份痛苦,她唯一的解脱,就是认定律子和阿彻也想寻求自己的解脱。
激励着疲惫不堪的躯体,安代在夜晚的道路迅速移动。之后,前方出现微弱的反光,以及野兽的低吼,安代顿时想起这阵子山入一带聚集了一大群野狗。
安代爬上石阶,转身逃入山中;野兽的脚步声却显然快上许多。
漆黑的夜色让安代跌了好几跤。每次一摔倒在地,就会感受到作呕的吐息和钝麻的疼痛。安代挥舞着双手,试图摆脱野兽的追击。只见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没命的爬上一棵大树。
北山是外场的禁地。这里的枞树不做为砍伐之用,枝叶从未经过修剪,反而更容易找到攀爬时的着力点。安代死命的爬上树,一群野狗聚集在枞树的根部,焦躁不安的向上低吼。
安代靠在树枝略事休息,除非野狗散去,否则哪里也去不了。为了安全起见,她折断一根称手的树枝踹在怀中,屏息观察野狗的动态。
东方的天际现出一抹鱼肚白。安代一直躲在树上等待救命的曙光。
直到天色微明的时候。辰巳才回到屋子里。走进房间的他先帮静信急救之后,才向沙子报告村子里的同伴几乎全军覆没的噩耗。
“山入呢?”
“目前还算平安,不过昨晚四处寻找猎物的同伴有不少人留在村子里没回来,山入的人数比以往锐减许多。我想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村民迟早会想到山入。”
“说得也是。”
“经过几天下来的搜索之后。分散各地的猎人纷纷回笼。大屋周边几乎被暴增的村民团团围住,能够平安回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沙子低头不语。
“……我们的末日到了吗?”
“先别放弃希望,大家一起想想存活下去的办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转机也说不定。”
沙子很想露出微笑,却怎么样也办不到。静信拍拍沙子的手臂想要表示安慰,却无法消除沙子内心的阴曩。
黎明即将来到,沙子抬头望着墙上的时钟。
凌晨四点,距离日出还剩两个小时,无情的睡魔就快降临了。
猎人们将大屋结团团围住,随时都有可能会闯进来。只要天际出现曙光,沙子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一股寒意直上心头。沉沉睡去的自己、气势汹汹的猎人。屋外的村民无不拿着木头削成的恐怖凶器,即使木桩抵住胸口,沙子也不会醒转。当她睁开双眼的那一刻,就是凶器贯穿胸骨、皮开肉绽的时候。
沙子轻抚前胸。想像着不应该存在的疼痛从心窝直上胸口的感觉。
(就是这里……)
粗糙而又狰狞的凶器,刚好让大人盈握在手的角材削成的木桩。
猎人将凶器抵在尸鬼的前胸(就是这里),毫不留情的以木槌敲击凶器的尾端(好痛),皮肉为之绽破、胸骨为之碎裂。枪弹或是刀刃还比木桩来得仁慈许多。随便削成的木桩钝重无比。少了木槌的撞击力道(真的好痛)。根本无法贯穿身体。
(很痛吗,千鹤?)
木桩的穿刺和木槌的撞击,不知道哪一种疼痛比较难以忍受?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不知道会是痛苦的开始、抑或是结束?如果清醒了之后,还得忍受木桩在木槌的撞击之下,一寸陷入体内的煎熬——
“室井先生……”
沙子呼唤着静信。声音有些颤抖。静信抬起头来。神情十分倦怠。
“室井先生,你觉得木桩会一次到底,还是慢慢的刺入体内?”
“沙子。”
无视静信略带责备的口吻,沙子双手挡在床边凝视着静信。
“我的外型还是个孩子,骨架比较细,胸膛也比成人单薄。如果大人以全身的力量挥下木槌,大概只要一次就被贯穿了。”
沙子揪起自己的衣领。
“你说是不是?”
静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点点头。从他脸上的表情,沙子得到了答案。
“……我好怕。”
若不是左手紧抓住揪着衣领的右手,沙子的衣领恐怕早已被颤抖不已的右手撕破了。
“很可笑吧?我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人类史上再怎么十恶不赦的杀人魔,跟我比起来也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所以死在这里是我的报应,一点都不足为奇。可是说也奇怪,现在的我却害怕得不得了。”
“沙子……”
沉重的木槌、陷入体内的木桩。沙子无法忍受身体被一寸寸贯穿的感觉,她宁可被村民砍下脑袋,也不愿承受那种痛苦。只要成年男子拿起斧头使劲一砍,小小的脑袋想必会应声而落——抑或是被村民拖出屋外?全身被烧威焦炭和木桩穿心而死,不知道哪种死法比较轻松?
“面对死亡的时候,大家的感觉一定就跟我现在一样,然而我还是毫不留情的杀了他们。现在轮到我了。我却畏惧疼痛、害怕死亡,想起来真的很可笑。”
静信避开沙子的目光。
“我好害怕。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天亮了,到时包围大屋的猎人势必会一涌而入;可是我却即将进入梦乡。非但不能逃命,甚至连起身抵抗都不行。”
猎人们大可为所欲为。沙子不能惨叫,也无法求救。她只能静静的躺在床上,成为血祭的供品。
“……为什么?”
冰冷的泪珠如雨点般落下。
“童话故事里面的英雄总是在最危急的时候出现,奇迹总是降临在主角的身上!可是没有人会来拯救我。众神也不愿意赐予我奇迹。”
即使开口求救。也不知该呼唤谁的名字;即使诚心祝祷,也不知该礼赞何方之神。
“因为我是个杀人凶手。”
“沙子。”
“我是个大恶人。冷酷无情的尸鬼首领。注定要被消灭的角色。幸存的村民势必会将我的尸体丢下悬崖,以慰牺牲者的在天之灵。我的灵魂——如果我有灵魂——将坠入地狱,永世受到众人的咒骂……可是。为什么?”
秒针马不停蹄的往前转动。长针每动一格,短针就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将时问往前推进。
“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种待遇?摄食有什么不对吗?不吃东西的话,我可是会饿死的。难道不想饿死也是一种罪过吗?室井先生,请你回答我。”
“这……”
沙子斜靠在静信的脚边。依偎着温暖的身躯。她真的是名符其实的冷血动物。
“我不想饿死,所以就得接受木桩穿心的惩罚吗?你们人类也是靠着进食而活、以其他生物的性命换取饱足感,为什么人类可以尸鬼就不行?为什么?”
静信似乎想说什么。考虑了一会还是作罢。
“如果其他东西可以取代人血,我又何必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猎杀人类?偏偏就是非人类不可,不准尸鬼猎杀人类,无疑是逼我们活活饿死。为什么我不能活下去?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一种罪过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活下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沙子热切的凝视着静信,却只换来无言的同情与哀悼。
“又不是我自己想要变成这样的。”
“……嗯。”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早知道会变成这种见不得光的生物。我还宁愿当时就死了干净。可惜事与愿违,我还是苏醒了,难道这是我的错吗?我不想挨饿,也不想死,难道我连这种基本的权利也没有?非得逼得我活活饿死、或是被刺眼的阳光活活烧死,才能洗清一身的罪孽?”
“这不是你的错。”
“就是说嘛。可以选择的话,我一点也不想成为尸鬼。现在的我必须靠杀人而活、必须依赖危险的狩猎来填饱肚子,而且只能在夜里活动,对人类的威胁束手无策。人类至少在白天或是夜里都能行动,也能以护身符或是幸运物保护自己,尸鬼可就办不到了。我打从心底厌恶这种脆弱的生物。”
“……嗯。”
“为什么我们如此脆弱,还得背负那么大的风险?人类对我们绝对没什么好感,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团结在憎恨以及正义大旗之下的人类更强悍的生物了,偏偏我们除了自杀之外,根本没有不被人类憎恨的可能性。”
静信点点头。
“为什么?尸鬼没有神吗?只要肯施展奇迹,我就会视之为神。即使是恶魔也不在乎;可是没有人愿意怜悯我们、接纳我们。尸鬼没有站得住脚的正义,我们的生命没有任何保证,这绝对不是逻辑学或是价值观的问题。少了人血,我们就无法存活,这绝对是再迫切、再现实也不过的课题。”
如果不必袭击人类就能存活,那不知道该有多好。沙子不希望受到人类的憎恨。也不愿与人类敌对,这样子她才能高枕无忧,免除猎人带来的威胁。可惜沙子对这一点也是无能为力,不愿敌对就无法存活,敌对是尸鬼存活下去的唯一手段。尸鬼籍着袭击人类而活,没有人能违抗大自然冷酷无情的丛林法则。
“室井先生。”啜泣不已的沙子紧扣静信的膝头。“这才叫做见弃于神……”
时间一分一秒无情的过去,静信默默听着俯卧膝头的沙子断断续续的啜泣。即使接受了辰巳的紧急处置,身体还是十分倦怠。好像整个人被浸在麻醉药里面似的;可是肉体深处那种若有似无的疼痛。
却让静信感到说不出的焦虑,身体表面和肉体深处,仿佛被区分为两个没有交集的世界。非但肉体如此,意识也是如此,形之于外的喜怒哀乐逐渐麻痹。脑筋却十分清楚,静信甚至感到前所未有的海阔天空。
沙子的哭声逐渐微弱,只见她紧抓着静信的膝头。
“我不想睡……”
“没事,我跟辰巳都在这里。”
沙子摇摇头。
“我不想睡,我好怕。”
“不会有事的。”
沙子再度摇头。
“天亮之后,村民一定会闯进屋子里。到时我们就死定了。”
“尽管放心吧。”辰巳开口。“放心的睡吧,我会想办法带着大家逃出去。”
“我一闭上眼睛,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沙子抬起头来。
“我可能会死,辰巳和室井先生也可能会死。还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