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典藏版 完)-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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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他在乱石间重新挣扎着站起来时,模糊的视线中、那个巨浪已经消散,巨蛇缠住了小渔,在汹涌波涛间乍隐乍现的浮沉,粗壮的身体慢慢绕紧。
他手用力握紧,忽而觉得手心里的东西硌痛了他,摊开手,看到的是一片玉石状的东西,薄薄的,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七个小孔……
七明芝!
果然是……七明芝。
原来是为了抢在他失明前拿到水底的灵芝,这个傻丫头才冒了灭顶的风险、在海啸中潜入水底盗取仙草啊……不料,却引来了海中守护的怪兽。
“小丫头!小丫头!”大风大浪中,他喊着她冲入海水,却几次都被巨大的浪拍击回海滩——在造化汹涌而来的力量面前,无论任何人居然都渺小的不堪一击。
小渔细细的手臂在用力挣扎,却渐渐看不见了。
不知道是她沉入了水底,还是他的眼睛再度的模糊起来——只看到滔天的白色茫茫。
“要救她、就把灵芝还给螭龙!”忽然间,风雨呼啸中,耳边听到有人冷然说了一句,叶倾猛然一惊,认出了那个依稀熟识的声音,然而眼前却是渐渐一片模糊。
来不及想,趁着眼前的光亮还没有完全消失,他立刻运足了真力,对着大海扔出了手中的七明芝……
“呼拉拉”,他听到了海浪破裂的声响,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海里腾空而起,风呼啸的更加厉害,甚至吹得他身形不稳。身上好几处的伤口似乎有迸裂了开来,血汹涌着奔出他的身体。
在下一个浪潮扑来之际,虽然看不见,他却张开手迎了上去。
然而,汹涌的巨浪兜头打下,瞬间淹没了所有。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崖上的茅屋里面。
雨水滴滴答答的从屋顶的破洞里往下流,有几滴居然还飞溅在脸上。叶倾无力的转了一下头,想避开雨水,却听到有人在抽抽哒哒的哭。
“小…小丫头。”神志慢慢地拉近了,视线清晰起来,叶倾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脸,红肿的眼眶宛如两只桃子。他慢慢微笑了起来,叫她。
“死大叔!”她依旧不服气的反击着他的调侃,抽着鼻子,然而眼眶红红的,泪水还在不停地滴落,“笨得像头猪一样——干吗、干吗把灵芝扔回水里?人家费了那么大力气……死大叔臭大叔!”
“哪个要紧啊……”叶倾叹了口气,挣扎了一下想坐起来,然而全身的伤仿佛更加恶化了,稍微一动就痛得龇牙咧嘴,“那时慢的片刻,小丫头你、你可就完蛋了。”
小渔不说话了,睁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哎呀,你是说——宁可一辈子看不见,也还是我的命要紧,是不是?”
叶倾看她圆瞪的眼睛,宛如白水银中养着的两汪黑水银,不由笑了。
“可你说,如果一辈子看不见还不如死了——”小渔托着下巴,狡猾狡猾的眨眼睛,推论,“那么说,你宁可自己死了也要我活着,是不是?大叔你对我多好啊。”
“啊?”叶倾没料到这个小丫头如此结论,想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许再叫我大叔了……我今年才二十七呢。”叶倾皱眉,忍住笑正色对她说,“在海里的时候你叫的好大声,我在崖上都听见了。”
“咦?”小渔怔了一下,抬头看他,满脸的惊诧,“在海里的时候我没叫你啊!——我嘴里咬着那株灵芝,双手双脚不停地划水,哪里能开口叫你?”
“……”叶倾陡然间语塞,沉默片刻。果然……是入“障”了吧?
小渔不解的看着他,然而叶倾忽然间就笑了起来,伸出手揉着她乌鸦鸦的头发——罢罢罢,认了又如何?就算他这个多年的老江湖、栽在这个小丫头手上了。
外面的风雨显然小了一些,海潮声远远传来。
“是海啸么?真想趁着还能看见,出去多看看……”叶倾看向外面,叹息。小渔一跳站了起来,取过蓑衣斗笠给他,拉着他的手走出去。
“大叔,你眼睛看不见了也没关系,我以后当你的眼睛吧。”走着走着,小渔忽然轻轻说了一句,眼睛发亮,刚说了一句,忽然顿住了,看着前面风雨中的山崖——崖边石上,站着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在雨中静静看海,肩头停了一只白色鸟儿。
“是她!那个白姑娘!”小渔脱口道,“是她救我们上来的!——那是妖怪!”
“妖怪?”叶倾微微一惊,问。
小渔虽然惊诧,却不恐惧,只是指着那个白衣女子道:“她五年前来这里采到了七明芝回去!——没有被那大蛇吃掉,不是妖怪么?而且……哎呀,五年了,她一点都没有变!那时候我十二岁,现在、现在她居然跟我看起来一般大了……”
“小渔。”在她大惊小怪的时候,那个白衣女子在崖前施施然回过头,对着他们一笑,“可算活着回来了。你长这么大了,怎么还是那样胆大乱来的丫头啊。”
“哼。”有些赌气的,小渔踢了一下石头,然而身边的叶倾脸色却变了一下——他终于听出来了!这个声音……不正是昨日里两次指点他的女子声音么?
“多谢白姑娘的救命之恩。”他正色,抱拳。
然而白衣女子却笑了,微微摇头:“生死一线,那时做出选择的是你自己;救命的,也是你自己。公子心怀高洁,白螺哪里敢冒领功劳。”
她微笑的时候,眼角的坠泪痣盈盈欲滴,然而眼神中却是淡淡然的:“我不过是来往于深山大泽采集花木,路过随口说了两句而已——不必介怀。”
风雨中,她转过身去,重新看着底下的海面,忽然间再度微微笑了起来,抬手,指着崖下的鬼神渊——“千年一度啊。海底的城市复活了……你们来看!”
抬手的时候,肩上的白鹦鹉飞了起来,停在她指尖,开口学声:“复活!复活!”白螺微微抬了一下手指,清叱:“一边去,雪儿。”
叶倾和小渔双双抢近崖边,一望之下脱口惊呼!
退潮时分,海水已经退了下去大片,崖下的沙滩重新显露出来——然而,这次的退潮仿佛退的比平常彻底许多,不仅仅是沙滩、连近海的海底都曝露在外!
“那条石阶!”小渔指着鬼神渊的西北角,叫了起来,“那里,就是那里!”
巨大的石阶横在空气里,上面带着多年不见天日后形成的光泽,静静地、毫不遮掩的显露在那里。一级一级,通向底下——那里,石阶尽头的甬道上,有大蛇的身体隐约显露,埋没在附近的乱石遗址中,慵懒地逶迤。
甬道周围,一望无际展开在浅海里的、是石头垒成的房屋遗迹,无声地耸立。
那是多年前沉入海底的城市,长久地在水中沉睡后浮现出来。
“真的……就是鬼神图上说的样子。”叶倾片刻间屏住了呼吸,看着海蛇盘绕的神殿中,隐约闪烁着的光华,终于缓缓吐出了一句话,“供奉龙神的庙里,真的有七明芝和泽国人献上的无数宝藏么?”
白螺微笑了起来,转头看他,眼角冷漠:“就是为了这个传说,鬼神图才会成为江湖中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吧?人心啊……”叹息了一声,她的手指,点着崖下:“你看到了么?其实不用什么图纸,现在它就展现在我们面前了……千年一度的浮出水面。”
“呀,这次海啸这么厉害?”小渔忍不住诧然。
白螺点头,却有些黯然:“我就是算好了这次海啸将能让传说重现,才赶过来看的。你们都是有缘人,好好看吧……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她眼睛看着崖下黑蓝色的不安的大海,手指抬起,点着海天交际之处——那里云层暗涌,巨浪滔天,隐隐有逼近的架势:“海啸要来了……这次潮水退的这么彻底,回来的时候就将会更加的可怖。它不仅要重新淹没这片遗迹,恐怕青屿山都要被湮没吧?”
叶倾和小渔相顾诧然,然而看着底下不停翻腾的莫测大海,心中有难言的惊惧。
那只叫雪儿的鹦鹉飞了回来,停在白衣少女肩上,嘴里叼着什么东西,光华夺目。
白螺张开手,一粒明珠无声的落到她的手心里,微微滚了几下。
小渔脱口叫了起来:“哎呀,我的珠子!”
白螺笑了,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把刚拣来的珠子放进去,锦囊里面沉沉的,想来已经有了好十几颗珠子。白衣少女微笑着,看着渔女,把锦囊递了过去:“是啊,雪儿它刚才一直飞来飞去的找——把这样的明珠到处乱撒,可真是任性啊你。”
“我们该走了——去临近山峰上看海啸吞没一切的景象吧!”白螺看到海尽头新生成的一个巨浪,微微皱眉,转过了头。
山外的青山,高耸入云,峰顶笼罩着氤氲的雨气。
大树下,传来两个人私语的声音。
“海水来了么?”
“来了……那条一线逼过来了。好可怕。该有几百丈高吧?”
“那声音,真的好凌厉。可惜我已经看不见了。”
“嗯。我说给你听。近了近了……好大的浪啊。哎呀……漫过山了!真的、真的漫过青屿山了!我的房子……呜呜。”
“别哭别哭……我们回中原,隐姓埋名、再盖一座更大的,好不好?”
“好……我想去山那边看看,然后,我还要去海那边!”
“嗯,也好……过得几年,我陪你出海去,好不好?”
“嘻嘻,大叔你真是好人……那个劳什子图,不要也罢,免得人家又来缠。反正青屿山也没了,鬼神渊也变了,那张图也没什么用处了吧?”
“夺”的一声,一柄利剑钉在了山巅官道边的树上,颤巍巍的刺穿一张发黄的羊皮纸。
小渔笑着过去,把纸正了正,然后跑回来扶着叶倾。
一跳一跳的走着,忽然怀里什么东西就跌落出来,散了一地。
原来是白姑娘临走给她的那个锦囊——小渔俯下身去,一粒粒捡起来,忽然觉得袋子底有什么异物,有些诧异的拎起,翻转倒出来——
“叮”。
轻轻一声响,一片白色玉石般的东西,从锦囊中滑落。
小注:
七明芝,生于临水石崖间,叶有七孔,实坚如石,夜见其光。若食至七枚,则七孔洞然矣。
——引自清·陈淏子著《花镜·卷五·藤蔓类》
肆 六月雪
『土松松地掩埋到一半,露出了尸体的上半身,后脑已经被磕破,血溅了一脸,然而她还是认出了那熟悉的没有生气的脸。』
雨是忽然间就下起来的——江南三月的天气,变得分外快。方才还是碧蓝碧蓝的天,转瞬间就阴云密布,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苏盈忙不迭地将洗到一半的衣服收起来放回竹篮,转眼看见压在溪中漂洗的那件衣服快要被水冲了开去,忙忙的探出身去够回来——一阵忙碌,等收拾好东西冲进路边那个歇脚的小亭子时,一身蓝布衣早已经湿得差不多了。
她连忙将沉重的竹篮放下,站在檐下将衣襟用力拧干。
洗了一天的衣服,手指已经在水里泡的发白,皮肤一块块的浮肿脱落,一碰任何东西都痛得钻心。苏盈用泡得惨白的手,用力拧着蓝粗布的衣服,感觉拧出来的不是雨水,而是自己手上的血。
那还是她的手么?洗衣娘的手……以前这双手,也曾柔软纤白,嫩如春葱,涂着蔻丹映着宝石璀璨的光亮——那是泉州富户崔员外家三小姐的手。
如果她没有遇到宋羽,或许如今这双手还是这个样子吧?
她撩起衣襟用力拧干时,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白沙泉这个偏僻的地方,亭子里居然还有别人在?
苏盈转过头去,却真的看见了一个年轻的书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眉目清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