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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父亲的一九四二 作者:邓贤-第18部分

小说: 父亲的一九四二 作者:邓贤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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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君问他:“挣一笔钱干什么呢?”
闷墩不回答,连脖子都涨红了。大家都笑。老庾说:“人家二哥要娶老婆生孩子,过好日子呢。”
胡君道:“那也不坏啊,难道谁想过一辈子苦日子——老三该你说。”
老庾局促地说:“我爸说了,以后就做个职业军官,反正我既不是做生意也不是念书的料。”
胡君说:“那就是当将军了。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咱们为老三的将军梦干杯。”
老四虎头低着头不说话,父亲知道他家里只有一个寡妇老母替人洗衣帮佣过活,就安慰他说:“等打完仗你到裕华纱厂来,我让爹爹替你安排一个挣钱多的工作。”
话音未落,虎头忽然暴躁起来,嚷道:“谁要你可怜啦?老子自己能挣钱,挣很多钱。”
胡君镇静地说:“能问问怎么挣吗?”
虎头梗起脖子说:“我要在战场上滚一身伤疤,回去把欺负我们的青洪帮、哥老会统统打垮,我要做窍角沱码头的老大。”
大家互相望望,觉得无语。过一会儿胡君又说:“你们想过没有,要是抗战不胜呢?”
几个人异口同声反驳道:“连英美盟军都站在咱们一边,抗战怎么能不胜利呢?”
胡君说:“我指的是……万一呢?”
他们忽然愣住了,就像寒气把嘴巴冻住一样。只听见外面空旷的河滩上,狂野的河风在发出野兽一样的嚎叫。
3
一连两天,都有当地民众自发劳军,抬猪抬牛的也有,送米送菜的也有,还有老太太颠着小脚,把自家老母鸡下的蛋送来凤池书院,总之一派“军民鱼水情”的感人景象。
一周后队伍终于抵达曲靖,新兵全被赶成一群羊,个个风尘仆仆、东倒西歪。父亲脚底布满大大小小的血泡,老庾拄根棍子,老四虎头发着高烧,被胡君和闷墩搀扶着,几乎是一步三晃的模样。总之大家都被长途行军拖垮了,困乏、劳累和营养不良像三座大山压在他们头上,新兵的表情就像地上的影子被扭歪了,队伍变了形,人也变了形。
好在有个令人鼓舞的喜讯在前面等着他们,大本营驻云南军运处已经派出车队来接应他们,苦难重重的千里大行军终于走到尽头。经过短暂休整,长长的运兵汽车在当地民众的喧天锣鼓声中驶上昆(明)曲(靖)公路,父亲回望身后高耸入云的乌蒙大山,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腿已经跨越千山万水,从四川步行来到千里之外的滇中腹地。父亲看见虎头眼中饱含泪水,他想可怜的虎头肯定想起那个不走运的刘同学,他永远留在金沙江边那片荒凉寂寞的红土地上了。
车轮坑坑洼洼地在红土公路上碾起滚滚尘烟,越往南开,炎热的季风迎面扑来,公路两旁山花盛开,郁郁葱葱的热带风光扑入眼帘。经过一段苦难的历程,新兵的心又开始向往美好的未来,尽管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一个未知的异国战场。虎头提出一个天真的问题,坐飞机看家乡会是个什么样子?于是大家开始争论,有说像一幅画:有说雾里看花,什么也看不真切。父亲是乘过飞机的,他觉得飞机上的感觉更像做梦,但是他抿住嘴巴没有说话。
第二天车队爬上一座陡峭的山垭口,远远望去,高山像一只椭圆形泥盆,山下流淌的云海如一池倾斜的春水。胡君解释说,云南人将山间平地称为“坝子”,皆因云南多火山,很多坝子都是亿万年前火山喷发形成的小盆地。没等新兵们从这幅七彩美景中回过神来,有人便指着天际高声惊呼:“快看,那是什么?”
一群排出整齐队形的小黑点好像南来北往的雁阵朝他们飞过来,父亲认出来那是一队双引擎的大型运输飞机。当飞机飞近时,肉眼都能辨认出它们机翼上的美军白色五角星。车厢顿时沸腾起来,新兵激动地向天空挥手致意,但是美国飞行员并没有看见地面热情的中国车队,它们隆隆地越过人们头顶就开始降低高度,然后好像翩翩舞蹈的仙鹤那样一只只盘旋着降落到坝子里。父亲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他知道,此次行军的目的地——昆明巫家坝机场到了。
第十章 亲吻冰雪之巅
1
“队列——立正!稍息!”
发出口令的值星官是一个身穿黄布军装的中国上尉,但是更加令新兵感兴趣的却是上尉身后那群头戴船形帽的美国军人,他们个个黄头发、蓝眼睛,都用一种神气活现的眼光打量这些正在列队的学生兵。许多新兵都是头次看见这么多高鼻深目的外国大兵,个个都很新奇,父亲听见闷墩小声嘀咕:“天!要是夜晚闯进人家里,还不得吓个半死——简直跟妖怪一模一样!”
美军个个牛高马大,优越感十足,他们口里嚼着口香糖,抄着手,吊儿郎当的样子。上尉军官以标准的队列姿势向美国军官立正敬礼,因为紧张,他的声音有些结巴,好像在向将军作汇报一样。美国军官还了礼,然后走到队伍跟前来,父亲看见他长着络腮胡,鼻梁简直像座喜马拉雅山,其实他的肩章上也是三颗星,表明军阶不过是个陆军上尉。美国人叉开双腿开始讲话,他的口音很重,卷着舌头说话,多数新兵听不懂,露出茫然的样子来。美国人放慢声音又说了一遍,人们还是面面相觑,这回父亲听懂了,美国人是问你们谁懂英语,请举手。父亲连忙举手报告说:“我还行。”
上尉招招手说:“你出列,请站在我身边来。”
父亲站在上尉身边充当起临时翻译官来。军官训话的内容是告知新兵,他们接下来将要接受美国军医体检,体检合格方能登机。他强调说,体检不合格的人不能登机,由中国军方重新分配工作。中国上尉立即表达了不同意见,他说,体检不合格的人将被送往国内部队作战,而不是“重新分配工作”。
接下来每人领到一份表格开始填写。表格虽不复杂,但是需要英文填写,于是难倒多数人。父亲和少数懂英文的同学就临时充当翻译替大家代劳。父亲忙得满头大汗,大约一个小时后各班、排纷纷填写完毕,父亲将收起的表格交给上尉军官。美国人很高兴,他同父亲握手时表扬他英语不错,还问了他的名字。
因为他们是头一批前往印度的中国新兵,“万事开头难”,美方许多体检仪器还未测试好,学生兵只好坐在机场外面的草地上耐心等待。美军体检站设在一排临时搭建的军用帐篷里,门口有持枪的美军“MP(宪兵)”守卫,让人心里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闷墩有些紧张,他嘀咕道:“要是体检过不了关怎么办?”
虎头满不在乎地说:“我随便吧,实在去不了就听天由命。”
胡君却坚定地说:“要是去不了印度,我就回重庆去念书,我宁可再翻越一千次乌蒙大山也绝不留在国内当兵。”
老庾却讥讽道:“我说胡兄,你以为军方会那么轻易放你走么?除非你当逃兵,可是当逃兵却要承担更大的风险,所以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老庾的话令大家的心不禁凉了半截,于是大家更加忐忑不安,有种命悬一线的感觉,纷纷拿目光盯着那些神秘莫测的军用帐篷看。帐篷里进进出出都是美国人,有年纪大的,也有年轻的;有男人,也有女人;还有白人和黑人,他们个个脸上都罩块白纱布,跟抢银行的蒙面大盗似的。闷墩悄悄说:“他们罩那家伙干啥?我们湖北老家只有拉磨的驴才蒙眼罩。”
父亲解释说:“那叫卫生口罩,防止吸入灰尘病菌。”
虎头指着一个黑人说:“你看那人黑得跟狗熊一样,没见过晒得这么黑的人。”
父亲纠正说:“不是晒黑的,是天生的。”
虎头啧啧地说:“不是晒黑的?那么衣服里面可是黑的?”
父亲竟被难住了,他发现虎头很有想象力,他此前虽说见过黑人,但是从未见过黑人身体。按说人的皮肤在阳光下容易被晒黑,比如常见长江两岸的纤夫,他们几乎赤身露体,可是腰胯以下却白得出奇。那么黑人衣服里的皮肤会不会是白色或者其他颜色呢?这个新奇问题在新兵中引起一阵热议,很快分出赞成和反对两派,各执一词,不分胜负。因为没有权威解读,谁也无法说服对方。正在这时,那个表情严肃的中国上尉走过来,听见大家争论就停住脚问,你们吵什么吵?有人把争论的问题说了一遍,上尉拧起眉头来训斥道:“什么乌七八糟的话!简直有失体统!多想想怎样做个好军人,别去动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
训得大家全都哑了口。
一会儿美军上尉从帐篷里走出来,独自站在空地上抽烟。父亲是个好奇心重的青年,他灵机一动跑上前敬个礼,然后用英语说:“报告长官,能向您提个小小的问题吗?”
美国人立刻认出父亲来,他很有兴趣地说:“邓,你就叫我威廉吧,让我来听听,你有什么小小的问题?”
父亲就把刚才大家争论的问题说了一遍,威廉乐得哈哈大笑,简直笑出眼泪来。父亲觉得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好笑的,难道黑人的身体有那么可笑吗?威廉抹去眼泪,拍拍他肩头说:“你的问题很好,说明你很有观察力,很有研究的精神。”
他当即叫来一个黑人男护士,把中国士兵的问题重复一遍,那个黑人倒也不忸怩,脱掉上衣露出黑泥炭一般的身体来,并且像个广告模特儿那样在大家面前来来回回展示一遍,把中国新兵惊得目瞪口呆。父亲至此终于明白,黑人就是黑人,他们的身体与生俱来就是黑颜色的,即使包裹得再严实,泥炭也不能变成面粉。事实胜于雄辩,黑人用身体给大家上了一课,这是父亲从美国盟军那里获得的第一个生动知识。
威廉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他:“邓,你吸烟吗?”
父亲愣了一下,事实上他在学校里偷偷吸过烟,于是他爽快地回答:“是的,我吸烟。”
威廉从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来,父亲瞟一眼就知道,这种黄绿颜色的香烟是美军专供品,在重庆黑市相当于二十斤大米或者五十只鸡蛋的价格。他以为威廉会抽出一支来奖励他,好让他回到队伍里向同伴炫耀,没想到长官把一盒烟都拍在他手里,让他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当大伙儿兴高采烈地享受他的胜利果实时,虎头悄悄问他:“你不怕他训你吗?”
父亲告诉他,美国人甚至比中国军官还好打交道。虎头似懂非懂地瞪着眼,仿佛难以置信。
2
哨音吹响了,一个佩戴臂章的值星官大声念着名字,新兵领了表格依次走进帐篷去体检。
体检时,闷墩像杀猪一样惨叫起来,那种声音恐怖得让人以为发生命案。等父亲冲过去一看,原来有个高大粗壮的黑人女护士正试图扒下闷墩的裤子,可怜的闷墩死死护住自己的裤衩,任凭军医在一旁怎样劝说他也摇头不肯。好一会儿父亲才闹懂,这是检查排泄和生殖系统,也就是肛门和生殖器。在西医看来这是常规项目,但是闷墩却固执地认为该隐秘处关系到“男女之大防”,父亲好容易说服他,让他明白这不过是一次例行的医学检查,否则他将不能通过体检。闷墩迫于压力同意检查,但是条件是不能有女人在场,黑人女护士倒很通达,笑笑就出去了,闷墩终于很不情愿地脱下裤子,让自己的私密处暴露无遗。检查结果却令人沮丧,闷墩居然患有疝气,医生在他的表格上打个叉,于是身体壮实的闷墩就倒在了通往印度的关卡上。父亲看见他的朋友懊恼得直揪头发,其实谁也不明白闷墩运气怎么这么差,居然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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