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的时间-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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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娘趴在桌子上,虚弱地盯着钟,二妞忽然冒了一句:“咱回家去吧。”
冯碧媖把眼睛收回,转移到二妞身上,她那张疲倦到崩溃边缘的神色,让二妞觉得沉重无比。
“咱回乡下去吧……等三胖醒了,咱就走……钱也不交了……咱跑回乡下去,他们也找不来……咱还像以前那样……”二妞一边说,一边掉泪。前半个小时,还说去学什么电影表演,一回家就这样了。
二妞终于知道,现实有多残酷,整天做白日梦只会让自己跌得更惨更支离破碎。
这天晚上,二妞躺在外头盯着天花板,如果爹在,会是个什么情形。她不敢去里屋找娘说什么,她也不想看见娘的脸,娘的神情。她忽然想到了未来,十几年,几十年后的事情,那个时候娘老了,走不动了,眼睛花了,自己若还是一副小丫头模样,该如何应对生活的一切?她害怕这个社会没地方接纳她,更害怕三胖出事,更害怕因为自己永远长不大的模样遭来非议,被迫到处流浪。
想了一夜,她觉得自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
一条小巷子里空无一人,余疆靠墙慢慢抽烟,他旁边有一个装着铁网的窗框,此刻窗框内的有色玻璃窗户半开着。
“最近手头紧,我打算把这个批次先全部出手,明天晚上之前搞定。”
“你疯了!最近风声……”
“老办法,老分成。真的是没办法才找你的。”
“我尽力。”
玻璃窗关上了,余疆慢慢走出巷子。他瞧了一眼远处飞翔在天空的白鸽,光线很亮,风却很凉。他看着街上各路人群,忽然陷入了发呆的状态。
“喂!”后头一只手猛拍他的肩膀。
“余疆————”
那中年男人头上有了几簇白发,穿着松垮垮的西装,打着领带,西裤很长,在皮鞋上堆起一圈儿褶皱。
“果然是你!”中年男人继续说,他笑起来,“这些年你在忙什么呀?阿姨还经常念叨你!”
余疆没想到,这辈子有一天居然还会碰到余明镜,顿时掉头就想走,可他忍住了。
“阿姨还好吗?”
“好得很好得很!你现在在做什么?”
余疆顿了两秒说:“钢铁厂管点儿水处理……”
余明镜笑容收敛了一些,他没想到这小子跟他爸余丞一样有做官儿的狗屎运,自己当了这么多年工人才混个班长……余疆见他阴了脸,心里暗爽。他倒不是故意说谎,只是他觉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才能得心应手,万事端平。
余明镜害怕余疆问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于是立刻说:“哎呀!我忘了!一会儿还要开会!改天见!”
等余明镜匆匆走远,余疆冷笑道:“见你祖宗!”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余明镜从未把余丞当过兄弟,所以理所应当,他就不算是余家人了。余疆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被余明镜的老婆饿饭、罚跪、大冬天里只给穿单裤单衣,逼得他到街上翻垃圾桶找衣服和鞋子。要不是那日自己站在录像厅外头,痴痴盯着妈生前演的一部电影的海报,跟老板搭上话,现在还不知道饿死在哪里。
“见你祖宗!见到他们,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余明镜怒气冲冲地大步往前走,多年积压在心里的不平衡和愤怒再次袭击心头,当初余丞遭了大劫,他为此舒坦了半生,没想到啊没想到,到了要养老的时候,竟遇到了当年那个兔崽子余疆!他没回家,因为他放不下,他不相信那小混蛋的鬼话!于是,他掉头往回走,拼命追,见余疆在报摊儿打电话,于是躲在一边偷偷看。余疆走哪儿他就跟哪儿,隔得远,不怕被发现。他看得是仔仔细细,看得是目不转睛,他就是要看看这小子当初离了他们,现在究竟混成个什么人样!他看着看着,仿佛是看到了活生生的余丞,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一直跟到天黑,他瞧见余疆走到一个深深的小巷子里,进了一栋单元楼,他也跟着进去踮起脚尖上楼,走了很曲折的一段路,他瞧见余疆进了一个不起眼的旧铁门。他靠过去,轻轻推开个缝隙,里头黑黢黢的,传出熙熙攘攘的说话声,原来是个录像厅啊!哼,也就这点出息!他笑着,猫身钻了进去。
不管电影画面有多“精彩”他一点没心思瞧,只顾着到处看余疆的影子,看了半天没看着于是他又出了后门躲在角落里等。过了一会儿,人陆陆续续走散,他也没看见余疆出来。他纳闷了,于是悄悄又钻进去,见大厅里黑乎乎没人,忽然旁边的放映室门开了,他一个箭步窜到音响后头蹲下。
“哎,少放两场,少挣多少啊!”
一个小青年叹道,余疆从放映室里走出来:“你妈又缺钱花了?”
“可不是!又输惨了!哎!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没妈!我倒挺羡慕你!一身轻松!”
“得了吧!站着说话不腰疼!”
余明镜没想到这臭小子竟然骗自己!他恨不得立刻跳出去戳穿他,可自己碍于脸面又不想,于是心里恨得痒痒。等他俩进屋去,余明镜嗖的一声跑出后门。
三胖歪在床上,嘴里哼哼唧唧,他喊不出疼字,只好呻吟着。他见冯碧媖坐在一边吹稀饭,眼泪湿了一个枕头,就算是自己亲爹也没这么体贴过。二妞没来,因为三胖叫冯碧媖别告诉二妞,冯碧媖答应了,所以二妞也只好装作不知道。
三胖以为冯碧媖不说,二妞就不会问自己去哪儿了,他单纯的认为二妞也和自己一样,有着十一二岁的智商。他忘了,二妞比自己早六年见这个世界,也比他提前六年开始认识、理解这个世界。
他怕二妞担心,也怕冯碧媖怪二妞没看好自己。
二妞没心思安心上课,体育课跑步,跑着跑着就慢半拍,后头的王乐心冲上来狠狠地把她撞翻在地,还故意在她手上踩了一脚。王乐心穿着带齿的跑鞋,这一踩疼得二妞差点叫出来,二妞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王乐心的死党们就从她身边跑过,一边跑一边回头嘲笑她。
二妞不想跟这些小姑娘一般见识,甩甩手爬起来,走到操场一边儿去休息。她坐在隔离网下头,抬起手看了看,几块乌青的圆点,像和尚头顶的戒疤。
“喂————”
二妞一回头,余疆把手从隔离网伸过来,手里捏着个信封:“拿好喽!别弄掉了,帮我给交给你妈妈……”说完,他掉头就走了。二妞捏了捏信封,里头平平整整,不知是啥。
放学的时候,余疆见刚才操场上,撞翻二妞的那个女生竟然上了王怡心平时开的那辆车。不一会儿二妞单肩背着书包,一个人往街上走,他悄悄跟在后头,一直跟到医院。二妞悄悄走到病房外头,让护士把娘叫出来,然后把信封递给了娘。余疆看到这里,才放心地离开。
“你手咋了?”
“没啥,不小心的。”
冯碧媖打开信封,里头躺着一叠百元纸钞。她紧紧一捏,四处张望,过道里人来人往,哪儿有余疆的影子。
二妞见娘如此,猜到里头多半是钱,可她不知道,那金额远超过了医疗费。冯碧媖微微颤抖着双手,把信封折好。
“娘,他给咱钱了,是不?”
冯碧媖无奈地点点头,她不想耽误三胖治病,也不想和余疆扯上关系,但凭自己这点活儿,三胖的医药费啥时候能筹齐。就先这样,当借他的……她暗自下了决心,尽早还上。交了这些日子欠的医药费,买了半只鸡,炖汤、烧鸡腿鸡翅,都被二妞和三胖吃了个精光。见二妞那么能吃,她又伤心起来,昨儿大院里有人问她,女儿多大了?儿子多大了?她不知咋回答……
“王大小姐……你在干什么呢?”余疆在刘大爷书摊儿前打电话。
王怡心端着“大哥大”正在烫头发,红嘴唇笑着:“啥时候想起我了?JoeBradley(1953,《罗马假日》,格里高利·派克饰演的记者,男主角)。”
余疆电话这头呵呵笑了起来,他和王怡心认识还真有点像《罗马假日》。从此她就给他扣上了这个外号。
“你是不是有个妹妹?”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我实话跟你说吧,那个二妞的父亲,曾经对我有恩……所以你可能觉得我特别护她。”
王怡心竖起耳朵,换了口气:“如果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
“我本来不打算说的,因为跟你也没多大关系,可是……今天,我看见。”
“看见什么?”
“我说了你别生气?”
“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
“我看见你妹妹在操场上,跑步的时候,撞翻了二妞,还踩了她一脚,也没道歉就走了……不光这样,我还看见后头几个女生跟着跑过去还冲二妞笑,好像是嘲笑她活该。”
王怡心猛地坐起来,脑袋撞到了加热器。
余疆听见那头哎呦一声,急忙问:“你怎么了?”
“没事儿!那个臭丫头,我看是欠收拾了……我早知道她迟早会这样,都是爷爷奶奶给惯的!你等着,我会给她交待清楚,让她当面跟二妞道歉。”王怡心说着,又重新躺下。
“道歉可以免了,我只是希望这种事别再发生。”余疆笑着说,“你又在折腾头发吗?”
“你怎么知道?!小蛔虫。”
“公主殿下能折腾什么……呵呵,你慢慢折腾,我先忙去了。”
“喂————等等。”
“啥事儿,电话费贵着呢,嘿嘿。”
“二妞她爸跟你家什么关系啊?”
“我爸的司机。他亲自开车送我去奶奶家,回去路上太疲倦撞伤了人,后来……”
“我知道了。你忙去吧,我头发也差不多了,晚上过来找你?”
没等到回话,那头已经被挂断了。她把“大哥大”塞进皮包里,回过神才忽然发现脑袋好烫,连忙惊慌失措的扯着嗓子大叫起来:“来人啊!我头发是不是烧起来啦————”
两人吃了碗混沌,天黑得合适,周围风声也合适。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余疆放不下二妞,又偷偷溜出去往大院儿走。上楼,家里亮着灯,他趴在门上听。
三胖躺在里屋床上,才吃了饭就睡着了。二妞一边写作业,一边听新闻。
“近日,在XX省XX县XX乡XX村,一个被村民叫做麻雀沟子的地方,那里的三十户人家集体出现了奇怪的病症,他们的眼睛特别怕光,皮肤不同程度有明显的脱皮现象,指甲、牙齿都不同程度有变粗变硬,当地政府派了专门的医疗小组对此事展开调查。医生说,该病症不会传染,集体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慢性食物中毒。”
第五章 追猎者
更新时间2012115 23:13:51 字数:10432
追猎者
一溜儿黑影迅速爬上单元楼,穿过复杂的通道,最后包围了一扇旧铁门。
录像厅里的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片儿呢,忽然灯一亮,几个警察跳进来大喊大叫,吓得所有人抱头鼠窜。
余疆正从大院儿里出来,忽然看见余明镜探头探脑从巷子里走出来,街上停着一辆警车。他立刻掉头往大院里躲。
“在那儿!”余明镜大喊一声,巷子里的警察立刻追了出来。余疆使出吃奶的劲拼命往二妞家跑,现在也只有她能救自己。他冲到她家门口,犹豫了,楼下警察已经噼里啪啦踩着楼梯上来了!
这一闹,大院里不少人跑出来看。
“站住!别跑!”警察此起彼伏地大喊。
冯碧媖的缝纫机继续咵哒咵哒地响,二妞好奇,把门拉开一个缝,见余疆杵在外头。余疆立刻推开门钻了进去然后把门反锁了。二妞立刻明白了什么,她联想到那回误打误撞冲进录像厅看到的画面。她虽然不懂法,但经常听新闻,也多少知道些是非黑白。
冯碧媖继续踩着缝纫机,她没喊,好像也不害怕。
警察围着只有一个正门的大院儿找了半天,最后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