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分机-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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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在怀俄明州的考察项目的确进展得非常顺利。”马洛里说,“我们做出了伟大的发现,但如果没有你和你的蒸汽堡垒车,那些印第安人早就把我们全部干掉了。”
“印第安人也没那么凶残啊,你只要让他们舒服点儿,再来上两口威士忌就行了。”
“我觉得,那些野蛮人还是更尊重咱英国的钢铁。”马洛里说,“跟他们讲挖掘‘老骨头’的重要性完全没用。”
古德温说:“这也不奇怪。我是忠实的党员,信奉巴贝奇爵士的教导:‘理论和实践,如骨肉不可分离。’”
“就冲您这句话,咱也得再干一杯。”马洛里建议道。这次古德温想要付钱,被马洛里拦住了,“请让我付吧,我领了上次科学考察的奖金,手头还算宽裕。”
古德温端着酒杯,引着马洛里避开其他酒客。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扯下眼镜,直盯着马洛里问:“想不想试试你的运气,内德?”马洛里摸了摸胡子问:“怎么?”
“开赌局那些人,给我们的西风号开出的赔率是一赔十。”
马洛里笑道:“我可不是什么赌徒,古德温先生!你得让我看到实实在在的事实和证据,然后我才会选择自己的立场。不过,我不是那种想要一夜暴富的笨蛋,也不贪图浮财。”
“可是你却接受了怀俄明州的探险任务,那可是有生命危险的事儿!”
“那不一样,探险任务的结果取决于我自己,以及工作伙伴的能力。”
“没错!”古德温说,“你的立场我完全同意,咱俩的想法一模一样。你听我说,我跟你讲讲我们蒸汽科学会的事儿。”
古德温压低嗓音,小声说道:“我们工会的头儿是斯考克罗夫特爵士……发家之前,他也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吉姆·斯考克罗夫特,曾经是个煽动家,不过后来采取了跟工业激进党人和解的态度。现在,他有钱了,也当过国会议员什么的,人很聪明。我带着西风号的设计方案去拜见他,他当时说的话跟你刚才说的一样:他要事实和证据。当时他说:‘一等技师古德温先生,我不能把工会兄弟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随便投资给你,除非你能白纸黑字跟我讲清楚,我们参与这个能有什么好处。’
“当时我就对他说:‘尊敬的爵士,蒸汽车的制造是本国目前最繁荣的奢侈品行业之一。如果我们去参加埃普瑟姆蒸汽车大赛,如愿以偿击败所有对手,贵族们会排着队抢购蒸汽科学会的知名产品。’内德,将来的情况就会是这样。”
“前提是你必须赢得比赛。”马洛里说。
古德温面色凝重地点头说:“我的确不能给你百分百可靠的承诺。我是一位工程师,我完全知道,钢铁部件有可能偶然出现弯曲、断裂、生锈,甚至爆炸。你肯定也能料想到这些,内德,因为你见过我修理出现故障的蒸汽车,把我难为得几乎要疯掉……不过我清楚自己的实力,我掌握了足够有说服力的数据。我明白蒸汽压力的合理分布,也完全清楚发动机载荷、连杆扭矩、轮辐大小等等这些数据。只要不出现灾难性意外,我们的小西风号会把所有的竞争对手甩得远远的,就好像他们都是废柴一样。”
“听起来挺好,祝贺你啊。”马洛里慢条斯理喝着啤酒,“那么现在告诉我,如果发生灾难性意外,结果会怎样?”
古德温苦笑道:“那我就会输掉比赛,变得一文不名。斯考克罗夫特爵士自以为慷慨大方,不过项目总会有额外的开支要求,我已经把所有的财产都投入在这台机器上了,包括皇家学会颁发给我的那份探险奖金,还有我一位单身姑母留给我的一小笔遗产——愿上帝保佑她。”
马洛里被吓了一跳。“你全投进去了?”
古德温干涩地笑着说:“这么说吧,我的学识不可能被夺走,不是吗?即便输得精光,我还是会有这身本事。也许,我会再参加一次皇家学会的探险计划,他们给钱还挺大方的。不过,我在英格兰的全部财产,的确都已经投入了这次冒险。今天以后,我或者一举成名,或者饥寒交迫。就是这样,内德,不会有第三种结果。”
马洛里摸着胡子说:“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古德温先生。我一直都还以为你是个特别沉稳的人呢。”
“马洛里博士,请您想想看:今天我站在竞技舞台上,而观众是整个不列颠最上层的精英,首相在场,亲王在场,连埃达女士也在场,而且有传言说,她下了大量的赌注。我这一生,还能有更好的机会吗?”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马洛里说,“但是我本人并不赞同。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境况也容许你做这样的冒险。你还是未婚的,对吧?”
古德温嘬了一口啤酒:“你不也是未婚吗,内德?”
“那可不一样。我还有八个弟弟妹妹,我老爹身患绝症,妈妈常年经受关节炎困扰,我不可能把所有财产拿去孤注一掷。”
“赔率可是一赔十啊,内德。简直把我们当傻子。让我说,西风号获胜的合理赔率定成三赔五还差不多。”
马洛里闷头不说话。古德温叹了一口气:“太可惜了,我真想看到自己的好朋友赢得赌赛。赢就赢到底,赢个痛快!我自己是没办法下注了,你明白吗?我想下注赌一把,可是我所有的钱全部都花在西风号身上了。”
“看在你我交情的份儿上,也许我可以小赌一下。”马洛里小心翼翼地说。
“那你替我投十英镑的注吧!”古德温突然说,“十英镑,算我借你的。如果你输了,将来我想办法把钱还你;如果你赢了,赢得的一百英镑咱们两个人平分。你觉得怎么样?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十英镑!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输了我会还给你。”
“我知道你会还……”马洛里现在是骑虎难下,根本没办法拒绝。这人帮忙给汤姆谋了个职位,马洛里知道自己欠他一个大人情。“好吧,我答应你,古德温先生,就听你的吧。”
“你不会后悔的。”古德温说,他伤感地摸了摸工装外套磨损的衣袖,“五十英镑啊,我真的需要这样一笔钱。作为一名大获全胜的发明家,生活正在蒸蒸日上,我不能整天穿得跟个苦行僧似的。”
“我可没想到,你有钱了会拿去追求虚荣。”
“衣装得体可不能算作爱慕虚荣。”古德温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马洛里,“你今天穿的还是怀俄明州野外考察时候的那套行头,对吗?”
“这衣服挺好啊,宽松、舒服。”马洛里回答。
“可是它不适合伦敦,不适合穿来面对伦敦的贵妇人发表演讲。这里的女士们对自然科学史感兴趣也是为了追求时尚。”
“可是我从来都不会羞于展现自己的本色。”马洛里固执地说。
“内德·马洛里,你还是那么简单朴实,”古德温点着头说,“就算是来埃普瑟姆也戴着机械师的工作帽,以免小伙子们乍见著名学者觉得紧张。我了解你的想法,内德,我敬佩你,不过我也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忠告:总有一天,你将成为马洛里爵士,这是肯定的,就像我们现在正在喝酒一样毋庸置疑。到时候,你也得穿上精致的丝绸外衣,衣兜上挂着绶带,所有的著名学院都会授予你荣誉之星和勋章。因为你是发现了陆上利维坦的人,是你从一堆杂乱无章的乱石中,发现了暗藏其中的自然奥秘与理性。你现在已经是有地位的人了,内德。你最好开始学着面对这个事实。”
“可是这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马洛里辩解着,“你不懂皇家学会内部政治的复杂黑暗。我支持灾变学说,而现在皇家学会掌权的人却支持均变论,他们才有权决定荣誉和职位的归属。雷耶尔之流的人物,还有那个该死的大笨蛋路德维克,才是他们喜欢的类型。”
“查理·达尔文现在已经是爵士,吉迪恩·孟德尔也已经获得了爵位,而他发现的禽龙,跟你的雷龙比起来,简直像只小虾米。”
“我不许你诋毁吉迪恩·孟德尔!他可是我们苏塞克斯地区有史以来最杰出的科学家,对我也是恩遇有加。”
古德温低头看着自己的空酒杯。“请原谅,”他说,“我刚才说的有点儿太过于直接。我明白,这里不是怀俄明州的荒野。在那边,我们围坐在篝火边的时候,是同样来自英格兰的兄弟,说话从来都不留情面。”
他戴上墨镜。“不过,我还记得你给我们讲过的理论,给我们解释这些动物化石都有什么重要意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新的物种引领生物进化的道路。它们在刚刚出现的时候可能显得有些怪异。不过自然界会把它们拿来与原有的物种进行对比,如果它们符合自然选择的标准,它们就将主宰整个世界。”古德温抬起头,“如果你不能够从我的机械设计方案中找到理论与现实紧密结合的感觉,你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马洛里。”
马洛里摘下帽子。“该请求原谅的应该是我,我的朋友,请原谅我愚蠢的坏脾气。不管我有没有披着缓带,我希望你永远都可以对我坦诚相待,古德温先生。希望我永远都不会丧失忠于科学的勇气,希望我永远都不会无视事实。”他伸出手。
古德温握住他的手。
赛道对面响起嘹亮的号音,人群喧嚷欢呼。一时间,周围所有人都开始挪动,像大群的牛羊一样纷纷拥向赛场看台。
“按我们说定的,我得去下注了。”
“我得回去找小伙子们。赛后来找我吗?咱们好瓜分赢来的钱。”
“当然。”马洛里回答说。
“空酒杯给我吧。”古德温说。马洛里把酒杯交给他,转身离去。
离开这位老友之后,马洛里马上就后悔不该答应下这笔赌注。十英镑可不是个小数目,在读书年代,这几乎相当于他一年的花销。
但他还是走向了投注点的天棚,一面走一面想,古德温是一位非常严谨的技师,也极为忠诚可靠,他完全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质疑古德温对竞赛结果的预测。如果一个人大量投注赌西风号赢得比赛,也许真的会轻易赚到几年的收入。如果可以投注三十镑,甚至四十镑的话……
马洛里在花旗银行的一家分行有将近五十英镑的存款,大部分都是科学考察奖金;他腰带下面扎得紧紧的钱包里还有十二英镑的现金。
他想起老父亲因为患上帽商的职业病——疯癫症而日渐衰弱,他的肌体深受水银毒害,总是忍不住抽搐,长年坐在苏里郡家中壁炉前自言自语。仅仅是买煤,就已经花掉了马洛里不少的钱。
无论怎样,赌这么一次,毕竟是有机会赢得四百镑巨款……但这绝对不行,不能失去理智,要下注也只能下十英镑,践行了对古德温的承诺就好。十英镑要是输掉损失也很惨重,不过至少还可以承受。他右手伸进马甲纽扣之间的间隙里,摸索着找到了钱袋的按扣。
他选择了看上去非常现代的德维尔公司来投注,而不是更为知名却有些树大招风的泰特塞尔公司。在圣马丁的小巷里,他经常路过德维尔灯火通明的投注站,听到里面三台蒸汽差分机低沉的嗡嗡声。他绝对不会把赌注交给那些坐在看台高椅子上揽客的个人庄家,尽管他们的可靠性与大公司的区别也不大。投注的人多,坐庄的风险就小。在切斯特城,马洛里曾经见过一个开赌局违约的人差点儿被赌客活活打死。直到现在,他还能回想起那可怕的叫骂声:“诈赌了!”声音如此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