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分机-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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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利芬特盯着翻倒在地的出租马车。
“那名交通警没有带武器,但当时凑巧有两位弓街探员路过现场……”
“可是弗雷泽,那辆车……”
“那是被陆军的蒸汽战车打的,长官。霍尔本高架桥下面有座临时军营,是还没有撤离的少数陆军基地之一。”他顿了一下,“迪斯有一把俄罗斯霰弹枪……”
奥利芬特难以置信地摇头叹息。
“八名平民受伤,被送往医院,”弗雷泽说,“一名警员丧命。打起精神来,长官,我们最好赶紧走完应有的程序。”
“为什么要拉起那么多帆布遮挡现场?”
“这是刑事人体测量学部门的意思。”
奥利芬特一时感觉像是在做梦。他四肢僵硬、头脑麻木,任由弗雷泽带领着走到三具尸体旁边,它们全部用帆布包裹,并排陈列在担架上。
弗洛伦丝·巴特莱特的脸血肉模糊,丑陋无比。
“是硫酸,”弗雷泽说,“有一发子弹把她装硫酸的什么容器给打碎了。”
奥利芬特迅速转身,捧着手绢呕吐不止。
“抱歉,长官。”弗雷泽说,“另外两个就不必看了吧。”
“拜特里奇,弗雷泽……你看到过他吗?”
“没有,长官。这边就是那头骨了,或者说,仅剩下残留的一部分。”
“什么头骨?”
一张清漆折叠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六块巨大的头骨化石,以及象牙色的石膏碎块。“博物馆的里克斯先生也来了,他是来取回头骨的。”弗雷泽说,“他说我们不必太担心,头骨损坏的程度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严重。您想要坐一会儿吗,长官?我可以给你找个折叠凳来……”
“不用。弗雷泽,为什么刑事人体测量学分部有一半的人都在这里呢?”
“长官,这种事您应该比我更清楚的。”弗雷泽说着,压低了声音,“不过我的确听到传闻,说埃格蒙特和加尔顿勋爵,最近发现他们之间的不少共同之处。”
“加尔顿勋爵?那位人种改良学理论家?”
“而且是达尔文爵士的堂兄弟,就是他。他是人体测量学分部在国会的代言人,对皇家科学会的影响力很大。”弗雷泽取出他的小笔记本,“你最好来看看,为什么我觉得必须紧急把您请到这里来,长官。”他带着奥利芬特绕过马车残骸,四处打量了一下,确认没有人暗中窥探,然后递给奥利芬特一张折叠起来的蓝色薄纸。“这是我从巴特莱特那个女人的手提包里找到的。”
纸条上没有日期,也没有签名:
你一直痴心想要得到的东西,我已然知晓其确切地点,尽管其隐藏之地决非寻常。当初我们在德比赛马场一起遇见的马洛里博士,已将此地告知于我。此物封存在他所发现的巨型恐龙头骨中。我之所愿,即将此至关重要的信息告知于你,作为以往欠你全部债务的补偿。当前我处境艰危,实因近日政局之变。官方爪牙,旦夕监伺。如再有信来,一定慎重权衡。我发誓,我已尽我所能。
俊雅清秀的字体,奥利芬特和弗雷泽都非常熟悉,这是埃达·拜伦女士的笔迹。
“只有你我两人看到过。”弗雷泽说。
奥利芬特把纸片折了四折,放进烟盒。“弗雷泽,藏在恐龙头骨里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
“我护送您出去吧,长官。”
弗雷泽和奥利芬特刚走出封锁路障,新闻记者便一拥而上。弗雷泽握住奥利芬特的胳膊,带他躲进一群戴头盔的警察中间,时而叫着名字跟其中一些人打招呼。“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奥利芬特先生。”弗雷泽说。四周的警察组成人墙,把喧嚣的人群挡在外围。“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东西现在就在我们手上。”
“是吗?谁让你们拿的?”
“没有人,我只是觉得该这样做。这位哈里斯先生,他在马车里找到了这件东西,那时候人体测量学部门的人还没到。”弗雷泽几乎笑了出来,“警队的小伙子们都不太喜欢这些人体测量学部门的家伙,说他们是满脑袋白痴想法的门外汉,对吧,哈里斯?”
“是啊,长官,”一位黄胡子警察说,“他们就是这种货色。”
“那么,东西在哪儿?”奥利芬特问。
“就在这里,长官。”哈里斯递过来一个廉价黑色背包,“都在里面,原封未动。”
“奥利芬特先生,长官,我想您最好是把它马上拿走。”弗雷泽说。
“的确如此,弗雷泽。我同意你的意见。请告诉那位开着时髦蒸汽车的特警局小伙子,我就不坐他的车了。谢谢你,哈里斯。祝各位晚安。”警察们闪开一条出路,奥利芬特手拿背包,灵巧地挤过伸长脖子遥望士兵和帆布帘的人们。
“打扰您了,大爷,赏我个铜子成吗?”
奥利芬特低头看,正好看见小布茨眯缝着一双棕色眼睛,怎么看都是个毫无破绽的瘸腿小乞丐。其实他根本不瘸,更不是乞丐。奥利芬特丢给他一便士。布茨熟练地接住,然后拄着他短短的双拐慢悠悠向前磨蹭,满身都是发臭的潮湿衣物和熏鲐鱼的味儿。“有麻烦了,大爷,拜琪会告诉你。”布茨调转方向,毅然决然地拄着拐杖走远了,一路嘟嘟嚷哦,活脱脱就是个正在转场路上的乞丐。
他是奥利芬特手下最富才智的两名跟踪者之一。
另外一位是拜琪·迪恩。奥利芬特接近法院拐角时,她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今天她穿的像是个高级妓女,衣着光鲜,肆无忌惮。
“拜特里奇去哪儿了?”奥利芬特自言自语似的问。
“被抓走了,”拜琪·迪恩说,“两个多小时以前。”
“谁抓的?”
“两个人,坐一辆出租马车。他们一直在跟踪你。拜特里奇又跟上了他们,然后派我们拖后接应。”
“这些我都一无所知。”
“他是前天找到我们的。”
“马车里那两个人又是谁?”
“其中一个是个油嘴滑舌的小流氓,自称私家侦探,名字叫贝拉斯科。另外一个,看样子是官方的人。”
“他就这么大白天被抓走了?被强行抓走?”
“这种事怎么做,你心知肚明。”拜琪·迪恩说。
法院巷和凯里巷交汇处那家烟草店的储藏室里,弥漫着令人安心的烟草香。奥利芬特捏住那张蓝色薄纸的一角,放在土耳其人偶形的铜制打火机火头上。他眼睁睁看着那张纸慢慢烧成了纤薄的粉红色灰烬。
背包里有一把巴利斯特莫里纳自动左轮手枪、一个镀银的铜瓶,里面装着一种怪异的药汁,闻起来有股甜味,此外就是一个木头盒。后者显然就是关键物品,上面还附着着一些白色石膏,里面装的是很多张差分机打孔卡,是拿破仑差分机所用的规格,用一种新奇的材料制成,奶白色,手感非常光滑。
他对烟草商比顿先生说:“这个背包您替我存着,将来只交给我本人。”
“当然,先生。”
“我的朋友布莱斯是唯一的例外。”
“听您的,先生。”
“如果有任何人问起来,比顿,你就马上派人通知布莱斯。”
“乐意效劳,先生。”
“谢谢你,比顿。能不能请你现在就给我四十英镑的现金?记在我账上。”
“四十镑吗,先生?”
“是的。”
“可以,奥利芬特先生,乐意为您效劳。”比顿先生从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一个看起来非常现代的保险柜。
“再来一打上等哈瓦那雪茄。还有,比顿……”
“你尽管说,先生。”
“我觉得,你要是把这个包裹放在保险箱里,应该是个好主意。”
“当然可以,先生。”
“比顿,兰姆之家就在这附近吗?我是说那家餐馆。”
“是的,先生,在霍尔本街。走路一会儿就到。”
沿着法院巷行进的途中,初雪开始轻轻飘落。雪是砂粒一样干冷的颗粒,看上去完全不可能粘在地面上。
布茨和拜琪·迪恩都已经不见踪影,说明他们肯定又去执行指定的窥察任务了。
这种事怎么做,你心知肚明。
事实的确如此。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就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样的人仅在伦敦就有多少?想到这些,人就很难心安理得地坐在朋友们中间享用美食,喝点儿莫赛耳白葡萄酒,听着友好而轻松的谈话。知道这种事,又怎么还可能放松下来呢?
他本想让科林斯成为最后一个,绝对的最后一个;而现在,拜特里奇也已经失踪,落入了另一家情报机构的手里。
最开始,这些做法看起来是那么干净利落,近乎合理。
最开始,这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真知眼。他又一次感受到它的存在——是的,没错,那无所不知的眼眸正对着他,观望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此刻,他正在向兰姆之家穿制服的守门人点头,走入了铺着大理石地面的餐厅,这是安德鲁·韦克菲尔德用餐的地方。
铜邮筒、电报亭、法国式的华丽装饰板,一切都充满了现代气息。他向背后瞥了一眼,在玻璃门的外面,大街上,兰姆之家的对面,隔着雪中的两道车流,他瞥见一个戴着高礼帽的孤独身影。
一名侍童指引他来到烤肉厅,房间用暗色橡木装饰,有一个巨大的壁炉,上面装着意大利产壁炉架。“我是劳伦斯·奥利芬特,”他对穿着紧身衣的领班说,“来找安德鲁·韦克菲尔德。”
那人脸上掠过一丝惊慌。“对不起,先生。可是他不在……”
“谢谢你,”奥利芬特说,“但是我已经看到他了。”
奥利芬特大步走在成排的餐桌之间,领班匆匆跟在后面。他经过时,就餐的人纷纷侧目。
“安德鲁,”他已经来到了韦克菲尔德的桌前,“运气真好,还能在这里找到你。”
韦克菲尔德正在独自进餐。看上去好像有点噎着了。
“韦克菲尔德先生,我……”领班询问。
“我的朋友会跟我一起就坐。”韦克菲尔德说,“请坐吧,人家都在看我们呢。”
“谢谢。”奥利芬特坐下来。
“请问您要用餐吗,先生?”领班问。
“不用了,谢谢。”
侍者走开以后,韦克菲尔德大声叹了一口气:“真该死,奥利芬特!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安德鲁,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
“有那么明显?”
“加尔顿勋爵已经跟你们那个该死的埃格蒙特结成了同盟,而他是刑事人体测量学部门的大靠山,他一直都是,那个部门简直是他建立的。他还是查尔斯·达尔文的堂兄弟,在贵族院的影响力也非同一般。”
“是的,他在皇家科学会也有影响,在皇家地理学会也一样。我对加尔顿爵士非常了解,安德鲁,他主张对整个人类推行系统化繁殖。”韦克菲尔德放下刀叉。“刑事人体测量学部门已经实际控制了整个统计局。现在统计局上上下下,已经完全被埃格蒙特控制。”
奥利芬特凝视着他,发现韦克菲尔德的上齿又开始咬下唇。
“我刚从福利特街赶来,我们这个社会的暴力冲突,”奥利芬特从衣兜里取出那把巴利斯特莫里纳左轮枪,“或者我应该说,不被承认的暴力泛滥程度,已经非常惊人。你不觉得吗,安德鲁?”他把左轮枪放在两人之间的铺着亚麻布的桌面上,“就以这把枪为例。有人告诉我说,这种枪非常容易得到。这是法属墨西哥地区的产品,尽管设计者是西班牙人。我还听说,枪里面的某些部件,比如弹簧之类,实际上是英国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