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作者:三戒大师(完结)-第3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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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成回头轻声道:“大人,对方问咱们,吃敬酒,还是吃罚酒?”
“告诉他,我们吃花酒……”
“听见了么?”张成朝那伴当呲牙一笑道:“我们吃花酒!”
“什么意思?”那伴当一愣。
“就是动手动脚的酒。”边上有懂行的,小声道:“这是几年前,鬼樊楼的黑话。”
那伴当登时脸就绿了,他跟着天王横行这一年多,哪有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其实能收拾他的不少,但都不会自降身份,跟他一般见识。才让这厮一直得意到现在。
“别杵着了,给我砸了他的车!”身后的刘天王早就听不下去,掀开轿帘,扯着破锣嗓子道:“给他们花酒吃!”
“喏!”花胳膊们闻言,便一拥而上,几个打一个,把陈恪的护卫团团围住。
只见拳脚飞舞、一阵阵哀嚎,转眼间,尘埃落定,十几个花胳膊全都被趴在地上,而陈恪的护卫们,连毫毛都没伤着。
这下碰上硬茬子了,刘天王从没遇到过此等情形,竟愣在那里来。
张成和陈义大步走过来,原先簇在轿子前的花胳膊,一下跑得无影无踪,刘天王登时慌了神,望着二人道:“你们别、别过来,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刘天王么。”张成嘿然一笑,站在轿子左面。
“知道我妹…妹妹是谁么?”见自己的旗号不管用,刘天王又扯了面更大的:“他是当今官家最宠爱的刘娘娘,你们怕了吧,哈哈……哈哈!”见对方表情冰冷,他是越笑越心虚。
“本来,打算把你的轿子拆了算完的。”只见张成面色一寒道。
“现在呢?哈哈,不敢了吧……”刘天王心虚气短道。
“现在……”张成突然暴喝一声,重重的一刀劈出,对面陈义也猛劈一刀,登时,那轿顶便被削飞出去。
“先卸了你的轿子!然后拿你见官!”两人又接连劈出几刀,只见刀影如雪,丝绸木片翻飞。待二人手刀时,轿壁、轿柱已被悉数砍掉,只剩下轿座依然在原地居然丝毫未损!
那身材短胖的刘天王,抱着胳膊瑟缩发抖,裤裆湿了一滩,竟被吓尿了。
“提溜出来!”张成捏着鼻子道。
两个皇城司侍卫扑了上去,拎小鸡一样把他提溜出来!
“送去李公公那里,就说咱们大人,逮着一个冒充皇亲国戚,招摇撞骗的歹人!”张成拍拍身上的灰道:“竟然敢说是李娘娘的姐姐,这不是败坏娘娘清誉么!”
侍卫们领命,拎着刘天王而去,张成长出一口气,颠颠的来到陈恪身边,笑道:“大人,我没给你惹麻烦吧?”
“没有,”陈恪淡淡笑道:“甚合我意。”自始至终他都没露面,不是怕了那孙子,而是实在有**份。
话音未落,便听到有啪啪的掌声,一个声音戏谑道:“好威风、好霸气的陈学士!”
侍卫们登时怒目相向,陈恪却掀开轿帘,大笑道:“子厚兄,别来无恙啊!”
便见一个身材高大、英俊沉稳、身着青色宽袍博带、头带方巾的青年男子,正含笑望着他。
却道是谁?正是陈恪的昔日同窗,福建浦城章惇章子厚!
这章惇上届大比,因为耻于名列侄子之后,竟在进士及第后,于金榜唱名前愤然而去。苦学两年再战科场,今科高中一甲榜眼!叔侄两榜眼,一时传为佳话。
按说,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归乡省亲才对,不知为何却出现在这里。
第三一九章 谁主浮沉(上)
临近银梁桥的会仙楼,是京都有名的酒家。陈恪与久别重逢的好友,便就近进了这座酒楼,要了个精致的雅间,坐下来说话。
两人点了些精致的菜肴,也不要歌伎陪酒,便让侍卫守住门口,好清静说话。
“子厚兄,先恭喜你高中榜眼!”陈恪笑着端起酒杯道。
“仲方兄,你这是磕碜我呢。”章惇为人豪俊,又在科场扬眉吐气,此刻自然笑声爽朗道:“当初我一时意气离京,很快便后悔了,怎么也该敬一班同年杯酒再走,实在不当人子!”
“确实应该罚酒三杯!”陈恪笑道:“这样你就连饮四杯,我代一干同年原谅你了!”
“哈哈哈,四倍怎么够?”章惇大笑道:“十杯!”
“这可是仙露,不是酒家自酿的酸酒。”陈恪好心提醒道。
“莫非是毒药不成?”章惇却笑道。
“当然不是。”
“那就喝!”章惇一挥手,将搁着酒杯的托盘扯到面前,倒光整整一坛仙露,正好满了十杯。然后在陈恪目瞪口呆中,像喝水一样连饮十杯,脸不红、心不跳,长出一口酒气道:“过瘾!”
“好酒量!”这是一气喝了一斤半高度酒,陈恪大赞道:“子厚可谓酒神也!”
“嘿嘿……”章惇笑了笑,眯眼道:“其实我听说,你们一起去了大理,经历了那么多,还打了仗后,就很是后悔。真该跟你们一齐去。”
“日子长着呢,子厚有的是机会建功立业。”陈恪笑道:“不过,你怎么还在京城?”
“嘿嘿……”章惇又笑,但笑容里满是苦涩道:“回去作甚?那家人一直以我为耻,我凭什么让他们以我为荣?”
陈恪不说话了。他已经知道,章惇不光彩的身世了。
章惇是个私生子,而且是他父亲章俞,与妻母杨氏的私生子……也就是说,他是他父亲和岳母所生的。章俞早岁不自拘检。妻之母杨氏,年少而寡,俞与之通。已而有娠,生子。一开始,杨氏不想留这个孽种,却被其母勉令留之,以一合贮水。缄置其内,遣人持以还章俞。章俞得之云:‘此儿五行甚佳,将大吾门!’
但是别人都不信,这**所生的孽种,能有什么大出息。族人皆以为耻。章惇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成人。二十多年来,心里积蓄的怨气,已经如汪洋大海。他发誓,要压所有章家人一头,让那些鄙夷自己的家伙,只能仰望自己的脚后跟。所以才会在章衡中榜眼后。直接弃权回家。
回去后,他又夜以继日的用功两年,加上从陈恪那里。学到了不少应试技巧,演练纯熟后,信心满满的卷土重来,名次大幅提高,最终与章衡一样,名列第二。已经不能要求再好了。但是章惇总觉憋着一口气……自己复习两年,才考得和侄子一样。这自然说明,自己还是不如他。
一气之下,章衡便连家都不回了。他打算利用这一年时间,好好游历一番,没想到短短数月,就转回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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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互相欣赏,有的是话题可谈,没必要去揭章惇的疮疤。便从往日的情谊,到别后的思念,从出使辽国谈到眼下的裁军,从陈恪今天的遭遇再到章惇进京的打算,什么都能聊得开。
“辽国,真的只有两百多万契丹人?”听陈恪介绍在辽国的所见所闻,章惇难以置信道:“却有八百万汉人?”
“嗯。”陈恪点头。
“真荒谬啊!”章惇摇头叹道:“四倍于人,且集中在燕云之地,为什么不反了呢?就算不想回归大宋,也可以把辽人撵出去,建个自己的国家么!”这厮真是敢想敢说。
陈恪眼前一亮,旋即摇摇头道:“你可见过狮群捕猎野牛群?”
章惇摇摇头,虽然现在还能看到野生的豺狼虎豹,但陈恪所描述的景象,还是只有非洲大草原才能见到。
陈恪便为他描述起来:“一头野牛的体重,相当于数只狮子。它的角,可以轻易挑起一头狮子,将其刺穿。它奔跑起来,能将狮子像破布头一样撞飞。而且它们总是群居在一起,上百头、甚至几百头一群。就是这样一群强大的物种,却被体型小很多,最多不过七八头的雌狮死死压制,只知道消极防守。待斗志消磨得差不多了,一有风吹草动,便争先恐后的逃命,落在最后的自然成为狮群的美餐。”
章惇对这一景象悠然神往,听完后感慨道:“如果牛群的首领能更勇敢些,肯带着他们主动发起进攻,狮子也只能退避三舍吧?或者拼着让它们咬住一头,然后一拥而上,将狮群踏平,不就了天下太平了么?”
陈恪点点头,章惇明白过来道:“你是说他们缺乏领袖?”
“还缺乏反抗的决心”陈恪道:“汉人百姓跟野牛一样,只要自己还能过得去,就不愿拼命。”
陈恪的话,听得章惇眼前一亮,他重重点头道:“就是缺少这种担当,等到轮到自己遭殃的时候,也没有人会帮忙。”
“担当之士!”陈恪也感慨道:“我华夏能千年不坠,险死还生,全是因为有这些担当之士。他们激起国人心中自尊自强之心,率领国人走上自尊自强之路,他们就是我华夏的脊梁!”
“说得好!当浮一大白!”章惇大笑着,与陈恪痛饮一杯,放下酒杯,笑道:“仲方见多识广,与名士大僚多有交游,必知衮衮诸公,谁是担当之士?”
“我焉能识得天下英雄?”陈恪摇头笑道。
“既不识其面,亦闻其名。”章惇笑道。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卑未篡时。”陈恪摇摇头,笑着用一首唐诗回答他:“向使当初身便死,千古忠佞有谁知?”
“少跟我打马虎眼”章惇却摇头笑道:“我知你心中必有计较!”
“当今文相公,昔日只身使辽,不坠国威,如今身为相公,顶住压力裁汰冗兵,可称担当之士!”
“富相公在庆历新政失败之前,可以称为担当之士,可是新政一败,他便一蹶不振”章惇却摇头道:“如今虽然勉强振作,但已经力不从心,勉力维持而已,却称不上担当之士?”
“那韩相公呢?”陈恪问道:“韩琦生而豪杰,强悍无双,无论是为谏官、戍西北、还是当枢相,他都是最出色的,没有之一!”
“韩相公,强人也。乱世是枭雄,治世为能臣,但他看似大公,实则大私。”章惇很大言不惭的摇摇头,便将大宋老牌高富帅,说得一钱不值,道:“他能为一己私利可担天下之险,却断不会为了天下之利,担一己之险……”
“呵呵……”陈恪笑了,这厮的评价煞是有趣,便又道:“欧阳公呢?”
“开千古格局之文坛盟主,但我们不讨论文学。”章惇摇头道:“且但凡文豪,都玩不好官场。他们太冲动、太随性、太自我、太直接,这都是官场的大忌……连官都做不好,又何谈但当?”
“包拯?
“包弹,一言官儿,担当不起国之重任。”
“张方平?”
“一能吏尔,唯听命是从,无力开创局面。”
“贾昌朝?”
“一丧家之犬、冢中枯骨尔,何足道哉!”章惇依旧摇头。
“文彦博?”
“聪明过头之人,安肯为国为民不惜己身?”章惇还是摇头。
“那么如曾公亮、宋庠、王拱辰等辈皆何如?”
“此等碌碌之辈,何足挂齿!”章惇放声大笑道:“你还能想到谁?”
“本朝名臣,我已经数了一遍了。”陈恪摇头道:“结果都被你否了,反正我是想不出来了。”顿一下道:“那你说谁能当之?”
“夫担当天下者,需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章惇沉声道:“我观遍朝野,见能担此社稷者,惟仲方与一人耳!”
“此人你也见过,论才华不亚于大苏”章惇淡淡笑道:“但他不屑为之,偶尔小试牛刀,便有石破天惊之感。”
“你就别卖关子了。”陈恪心中一动,已经知道他说的是谁了,笑道:“是不是那位‘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不错”对于陈恪能猜到,章惇一点不意外,闻言笑道:“正是那位‘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的王介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