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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龙床大明王朝六位皇帝-第34部分

小说: 龙床大明王朝六位皇帝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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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上哪儿找?很简单,到太监里找。太监中万氏死党甚多,钱能、梁芳、覃勤、韦兴都是有名的靠结欢万氏而作威作福的大太监,这里着重说说汪直。

汪直可说是万氏嫡系,从小在万氏所住昭德宫当差,做事很称万氏之心,成化则爱屋及乌,让汪直先升御马监,再掌西厂,终于“威势倾天下”,跻身明代巨阉之列。

我们知道,明朝特务机构过去只有锦衣卫和东厂,现在却斜刺里冒出来一个西厂,它是成化皇帝专为汪直设的。这西厂有万贵妃撑腰,来头之大可想而知。据说西厂捕人,根本不用奏知皇帝,完全自作主张,想抓就抓。汪直出行,随从甚众,前呼后拥,“公卿皆避道”,国防部长(兵部尚书)项忠以为可以不吃这一套,结果被当街狠狠羞辱一番。史家评曰“权焰出东厂之上”——自西厂汪直一出,原先不可一世的东厂就算不了什么了。

汪直这样折腾了大半年,搞得人心疑畏,朝臣按捺不住,终由首辅商辂率群僚弹劾汪直,指控汪直用事以来“卿大夫不安于位,商贾不安于途,庶民不安于业”。成化阅疏大怒,派人至内阁问罪:“用一内竖,何遽危天下?谁主此奏者?”但商辂们似乎豁出去了,居然答道:大家同心一意为天下除害,没有主次先后;满朝臣官上上下下,皇上如果觉得有罪,尽管全部逮起来好了——俨然有“罢朝”不干的意思。与此同时,那位曾当街为汪直所辱的兵部尚书项忠又在发起新一轮的弹劾,倡议所有部长级高官联名倒汪。成化大约没料到朝臣如此团结一致,不得已暂罢西厂,让汪直回御马监任事。然根据“正不压邪”的规律,可以预见朝臣们这次无非得逞于一时罢了。

汪直避了避风头,暂时退场,成化对他的宠信可是一点亦未尝衰减,仍时秘遣汪“出外刺事”……汪就这样静候邪恶必定战胜正义的规律发生作用。果然规律起效了,只是来得之快恐连汪直自己亦不曾料到。仅隔一月,倒汪大将项忠即被废为民。原因是朝臣中一部分“聪明人”经过观察,迅速得出结论:皇帝在汪直这一边。于是审时度势,他们掉转枪口,对准汪直的反对派。项忠首先被诬构除掉,首辅商辂见状也称病引退,随之而去的辞免的大臣多至数十人。屡试不爽的邪恶必定战胜正义规律再次奏凯,不仅西厂复设,且汪直其人从小丑一跃而为伟人,满朝尽传拍马谀颂之声。一位名叫戴缙的御史甚至说:“大臣群臣皆无裨于政,独有太监汪直摘发,允协公论,足以警服众人。”此君两年间连升五品,做到了都御史(都察院首长)。士大夫乃竞起效尤,什么“西厂摘伏发奸,不惟可行之今日,实足为万世法”一类谀词不绝于耳,士风一时为之大坏。

这种结果完全合情合理。中国帝权政治体制内,皇帝和朝臣之间有一种天然的离心力;朝臣越看不顺眼、越加排斥的人,皇帝反而愈信赖愈为倚靠,比如太监就是这样。太监是什么人?家奴也。朝臣却是一帮跟皇帝挑刺儿找碴儿、让皇帝闹心憋气的家伙。所以商辂、项忠想要扳倒汪直,简直是开国际玩笑!

最后汪直究竟怎么失宠的呢?还是他的同类立的功。几年后,大约汪直太过势焰熏天让别的太监心理不平衡,一次宫中演戏,不知是谁指使小太监阿丑排演了一出调侃小品,饰成醉汉在那里骂人,旁有曰:“圣驾到。”不理,谩骂如故,再曰:“汪太监到。”阿丑赶紧爬起来逃走,一边逃一边说:“今人但知汪太监也。”成化看了很不是滋味,史书的形容是“稍稍悟”,实际上“悟”字应该代以“怒”,并且也一定不是“稍稍”,未尽形于色而已。应该并非巧合——就在观剧后不久,执领东厂的大太监尚铭就跑到成化那里秘密揭发汪直,说他如何侦得汪直私下里说过什么什么“秘语”,以及汪直做过哪些哪些“不法事”——详情究竟若何,史书语焉不详,总之,成化就此疏远了汪直。到成化十七年,汪直被打发到大同做镇守,不让回京;很快又发至南京御马监,西厂同时第二次撤废;再后来,降汪职,究办其党王越、戴缙、吴绶等,不过汪本人却终得善终于南京。

总结汪的倒掉,有两点:一、完全得力于太监内部的争风吃醋,东厂尚铭正是西厂汪直权场崛起的最大受损者,这证明了突破口总是来自同一营垒里面,更证明邪恶很难被正义所击败,却往往要由另一股邪恶来战胜。在这一点上,汪直也预演了正德朝刘瑾的下场。二、以汪直那样的罪愆而得善终,在明朝这个量级的权阉中是独一份,何也?我推想还是因万贵妃之故。汪在成化十七年失势,万氏则直到成化二十三年才死去,倘非如此,汪直要想有比刘瑾、魏忠贤更好的命,恐怕不可能。{17}

朱棣以后,明朝历代皇帝的颟顸、下作、昏智,明显呈逐代上升之势,到成化皇帝朱见深,算是又创了一个新高。

过去人们抨击帝权统治,多从大事着眼,比如暴君如何虐民、昏君如何误国等;但我读《明史》最深的感触却是,对其中很多皇帝来说,问题根本不在于他们作为国家领袖的素质、才能如何,而是作为一个人,一个极普通的有正常心智的人,是否合格的问题。

像这位成化皇帝,其脑瓜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无可揣度,纯然是不可思议的。偏爱半老女人、沉湎房中术、迷信妖僧……这些情节虽然荒唐,然揆诸人性,都算情有可原。可是,设若巨万之家硬是被家贼盗得一干二净,主人还无动于衷,就实在让人不明所以了。朱见深恰就是这样一个大呆瓜。

梁芳、韦兴,这两个和万氏兄弟里外勾结的“硕鼠型”太监,终被揭发。朱见深前去视察国库,发现国家历朝积存下来的七座藏金窖已经空空如也(“帝视内帑,见累朝金七窖俱尽”)。史载朱见深见此骇人之状,只淡淡说了两句话。一句是:“糜费帑藏,实由汝二人。”另一句是:“吾不汝瑕,后之人将与汝计矣。”{18}头一句等于废话,事情明摆着这样,何用说?第二句除了明确表示他不会追究此事,似乎还在为自己死后两位宫廷巨盗的命运担忧——这像人话吗?像正常人做的事吗?这样的人,斥之为“弱智”毫不为过吧?

成化帝唯可自豪的是,他的陋劣与不可理喻并非登峰造极;等他嫡亲的孙子朱厚照登上皇位,立即在同样禀赋上后来居上、大放异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所以说:好戏还在后头。

身世之谜与窝囊爸爸

朱厚照出生后不久,便发生了一桩在整个明代都数得着的惊天大案,时称“郑旺妖言案”。

案子主人公郑旺,是北京最底层社会的一员,住在京城东北角的郑村镇,家里世世代代当兵。

明朝制度:一入军籍,“世世不改”。“兵之子弟为余丁,既为出缺时充补,又为正兵及官调发时或勤操时执耕稼之事。”{19}郑旺正是这么一个“军余”,用今天的话说,大概就是预备役士兵。

这郑旺虽然讨了老婆,还生了一个女儿,可他实在太穷了,所以像这种人家通常有的情形一样,女儿养到十二岁就被卖到富贵人家,一来换点钱,二来也是给女儿找条活路。

最初女儿是被卖到贵族焦礼的伯爵府,后听说又被转卖给一姓沈的通政{20}当婢女。这郑旺,自把女儿卖掉以后,就再未将她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年,约摸弘治十六年前后,邻村发生的一桩事却忽然让他想起了已被卖掉多年的女儿——他听说附近驼子庄有户人家的女儿入了宫,众乡邻就说,这家人如今算是皇亲了。此事令郑旺忽发奇想,不知怎的觉得自己女儿也进了皇宫。倘若果真如此,他郑旺不也同样做了皇亲吗?穷疯了的郑旺于是展开他的“皇宫寻女行动”。他有没有循序先到伯爵和通政府邸打听女儿下落,史无记载,我们所了解的是他径直奔皇宫而去,仿佛认准了人就在那儿。

谁都知道北京人长于结交,再没能耐的人保不准也认识几个场面上“说得上话”的朋友。显然,五百年前北京便已是这种情形,连郑旺这号人,居然也有两个锦衣卫“舍余”的铁哥儿们——所谓“舍余”,亦即锦衣卫人员的家属子弟——一个叫妥刚,一个叫妥洪,是兄弟俩。

由于锦衣卫是皇家鹰犬,跟内廷多有往来,所以郑旺就托妥氏兄弟走走太监的路子。妥氏兄弟果然替他联系上了乾清宫太监刘山{21},过了一段时间,刘山传递消息,竟然说郑旺的女儿找到了,确在宫中:“其女今名郑金莲,现在圣慈仁寿太皇太后周氏宫中,实东宫生母也。”{22}据说刘山不光说了这些话,同时还交给郑旺不少诸如衣物、布绢之类的东西,称系郑金莲对其父的赏赐。这郑旺本意恐怕也并非寻女,他没有提出见女儿的要求,而是拿了这些东西回去就四处显摆,张扬自己是“皇亲”。这下可不得了,郑村镇出了一个“郑皇亲”的消息不胫而走,轰动京城,远近攀附者蜂拥而至,抢着送礼、巴结。而另一个后果,则自然而然引起有关朱厚照并非皇后所出的议论,这种怀疑民间原本一直就有,现在因为郑旺事件便好像坐实了似的。

不久,“郑皇亲传奇”终于传到弘治帝耳中,帝龙颜大怒,当即开动专政机器,将郑旺、刘山一干人等下狱,定为“妖”案——转换成现代语,案件性质约摸相当于“现行反革命”。

该案疑点突出。皇家档案藏头露尾,稗史间则出入极大,故其真相无可明。据我推断,郑旺其人实不值一哂,无非是一个明代市井“碰瓷”者,就像今日胡同里专门制造事端、讹人钱财的无赖,穷极无聊而冒险,不计后果以求一逞。

但朱厚照身世之疑却不因郑旺的无稽而消融。

疑一:弘治十七年“妖言案”结案,《罪惟录》载,这年秋天,“奸人刘山伏诛”{23}。只杀了刘山,没有郑旺。据说弘治皇帝对此案有如下批示:“刘林【即刘山】使依律决了……郑旺且监着。”{24}“且监着”就是关在牢里,既不杀也不放。为什么?当时,有人就提出“若果妖言,旺乃罪魁,不即加刑”,从犯刘山反而被处死,个中情节“尤为可疑”{25}。弘治不欲郑旺死,此实可玩味。杀刘山,理由很充分:家奴逆主,何时何地皆当杀之,所以把刘山杀掉,总是不会错的。郑旺呢?可以杀,也可不杀,关键系于弘治未来打算怎样做。杀掉郑旺,就意味着封死了有关朱厚照生母的议论,让事情到此为止;不杀郑旺,弘治皇帝显然给自己留了后门——一扇通往为朱厚照生母正名的后门。不过,这扇后门弘治并未来得及用。他料不到,翌年,年仅三十六岁的自己竟会撒手西去。老天爷给他的时间不足以去打开这扇从现实到情感都颇为沉重的后门。弘治这番苦心,聪明人是不难体会的。他死后,朱厚照继位,照例大赦天下,主办“妖言案”的刑部尚书闵珪乘机将郑旺释放,有人提出此等大案主犯之赦免与否当请示今上,闵珪则打马虎眼,说凡大赦令没有明确列出不准释放者,可以不请示(“诏书不载者,即宜释放”)。闵珪的处置很聪明,一来他明显对先帝当初的心迹深有领悟,二来如今先帝已逝,把郑旺杀掉吧,有违先帝本意,继续关下去则既无了断的可能,也许还徒增今上烦恼,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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