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奇缘-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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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之间,几匹黑马,已经来到小司马背后。他看到跑在前面的那人,身披黑色披风,手挥两把马刀,正向他发出一阵狞笑: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小共产,咱们又见面了,向我投降吧!”
小司马还看到,在他身后,一匹白马前蹄跃起,马上那个扎皮带的圆西瓜,挥着马刀,向徒步和他混战的老排长慕友思一面砍杀,一面吼叫:
“还我的毛皮!还我的毛皮!告诉你,我损失的每一根毛,都要你用一个共产兵来偿还!”
这白回回一面吼叫着,一面转动着他那蠢笨的西瓜上身,挥起马刀,直向老排长的头上砍去。……
“哈哈哈哈!”
黑披凤一闪,那马四疙瘩,已经从马背上跳将下来,举着两把马刀,一步一步地向小司马逼近:
和背后敌人包抄上来的同时,那架爬满二十一个敌人的登城梯上,爬在最前面的另一个马匪,两手又抓住了城墙垛口,眼看就要爬上城来。
小司马抡起七九步枪,向他头上打去。谁知那家伙把头一偏,枪托落在城垛口上,因为用力过猛,“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枪托打断了,小司马又发现了染着老卜头鲜血的那把钢叉,他趁那匪兵把头向后一缩的机会,抱起钢叉,向那登城梯子捅过去。他也象老卜头那样,权住梯子上的木橧,拚死一推,梯子便离开了城头,向外倾斜。
他看了一眼从背后正逼过来的马四疙瘩,为了使那梯子偏离中心,小司马又扔掉钢又,一横心,奋不顾身地向前用力一扑,一撞,抱住梯子顶上的敌人,一边赤乎空拳,奋力搏打,一边用腿蹬住城墙,奋力一跃,使那攀附着二十一个敌人的登城长梯,猛地向外倒去!
他,再也没法返回城墙,也随着长梯倒向城外的沙漠里……
第二十一章 父与子
一片漆黑啊,一片漆黑啊,到处是一片漆黑!
沙漠上一片白茫茫的,冰冷冰冷的,湿渍渍的……
这是下雪了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雪的呢?
在那白的曲线后面,是一片很深根深的比海水还要深的蓝色。在那一片蓝色的上方,有一颗发亮的东西,它的光是金色的。这是一颗星,一颗启明星,它在东方很远的地方发着光,它生了五个角吗?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它果真是五个角,它是一颗五角星,也许,它就是在陕北亮着的那颗星吧?……
陕北在什么地方呢?听说那儿有一道河,一道很清很清的河,还听说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常常在那条河边上散步……
……爸爸不是为朱总司令做饭吗?他也是从这条河里挑的水吧?……
不,不,不对,爸爸不在延安,他……他在高台,对,他来找过我,……
一片白雪的屋顶,挡住了他的背影,一片白雪的屋顶啊……
……我手上的镣铐呢?……我在什么地方呢?爸爸又在什么地方呢?……他的烟管,一相没有烟嘴的烟管……
那白茫茫的雪,那黑里透蓝的天,那东方天上的一颗星,那身子底下的沙漠……
啊,我到底在哪里呢?
一片雪花从天上慢悠悠地飘落下来,落在小司马的眼睫毛上,马上化成了一滴小小的水珠。
这滴小小的水珠浸透了他的身心,使他的意识渐渐地恢复过来。
他于是想起了白天那难忘的战斗,想起了一堆一堆的尸体,想起了血流成河的街道,想起了七九步枪,大钢叉,登城梯……
他终于想起了他是和登城梯一起倒下来的。他记得,他从梯子上清清楚楚看到,城南的祁连山脉猛然翻了个身,接着就是一片黑暗……
我还活着,我是司马真美。可是,为什么四下里这么静呢?为什么没有人来叫我一声小司马呢?难道我真的活着吗?
对,鬼魂掐自己身上的肉不知道疼,从小大人们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于是,他用手指在自己身上使劲掐着。啊,疼!我知道疼!我不是鬼魂,我还活着,我是活着的人!
小司马摸摸自己的身子底下,底下是软绵绵的沙滩,他终于明白了,正是这沙滩救活了他。
到处是一片死寂。冷啊,冷啊,他把身子缩到一堆僵硬的东西里面。连黑河也没有声音,好象什么都死了。
突然,从这片寂静中,传来一声游丝般隐约的鸡啼。于是一脉生活的细流,便开始在他的血管里搏动。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到远方那天的颜色淡了下来,一线银色的光,正在启明垦的周围升起,那星,开始被溶入一片淡蓝里了。
啊,接着,他便看到,祁连山透迄起伏的雪峰上,正反射出一种黎明的丁香花般的淡紫色。而这时,恢复了浅褐色的沙漠上,却残留着一堆又一堆黑魆魆的东西,它有的堆叠在沙漠隆起的弧线上,有的散落在低洼下去的底部。它使沙漠上的夜色,一直在那些地方滞留得很久很久……
它是些什么呢?他在祁连山晨晖不断的变幻中,渐渐看到了那是一摊一摊已经冻结的血,和一堆一堆互相扭打着的人的尸体……
父亲呢?父亲在哪里呢?他向羊皮背心夹缝里摸一摸,那只烟嘴,那只夜光石雕成的烟嘴,还放在原来的地方。
他把它掏出来,透过模糊的曙光看着它,在紫丁香一般的晨雾下,它幻出了更加难以使人言传的光泽……
爸爸一定会喜欢它的。以前总是他买东西给我,这是我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他一定会高兴的。可是爸爸在哪里呢?我怎么能找到他呢?
曙光越来越亮。祁连山的轮廓,开始从薄薄的雾纱中显露出一角。沙漠上刹时被罩上一层浅红色。他渐渐看到,那些死去的人,那些裸露着的躯体上,也渐渐被抹上一层浅红。
爸爸在哪里呢?
他试图移动一下自己的身体。可是,身体象被一座大山压住似的,无比如何也移动不了。他挣扎着抬起头来。啊,他终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大堆尸体中间,象小山一样的一大堆尸体啊,有白军的,也有红军的。
他俯身看去,只见一副一副面容上,都永远地残留着他们生前的最后一缕表情。突然,就在他的身侧,他发现了右脸上有一道伤痕的熟悉的脸。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身子俯得更低,只见在他身边,在那被曙光照亮的银色沙漠上,有一支没有烟嘴的竹根烟管。
他是多么熟悉这支竹烟管啊,从他很小的时候起,这根烟管就曾触过他的小脸,还触若他赤裸的身体上的小鸡儿取笑,还让他的小手拿着它,在他那被太阳晒成棕色的脸膛上乱打着,一直打得他一面擦着满身大汗,一面笑了起来……
他看着那张至今不闭眼睛的、残留着一道伤疤的脸,看着那丢弃在他身边的烟管,不禁叫了起来:“爷爷!”
可是,他的嗓子发出来的仅仅是非常微弱的声音:“爸——爸!”
他扑在他的胸前,大哭起来。可是,他的眼里没有泪水,它已经干涸了。
他趴在父亲的胸口,他已经听不到心脏跳动的那种节奏了。他看到他的眉毛上和很长很长的胡子上,都结着一层沙粒和血渍凝在一起的冰碴。
“爸爸!”
“爸——爸!”
爸爸再也不会醒来了,他那粗哑而慈祥的声音,再也不会从他的嘴里发出来了。这张双唇厚厚的嘴,曾经无数次的含过那根没有烟嘴的竹相烟管,如今那烟管失落在沙漠上,上面结满了一层洁白的雪粒。
小司马把那根烟管摸了过来,把上面结下的雪花揩掉,又把那个用夜光石雕成的烟嘴,小心地安装在烟管上,然后把这根烟管仍然放在父亲平时放烟管的那只口袋里面。
“爸爸啊,……”
虚弱的身体加上过度的悲痛,使他又昏迷了过去。
突然,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
那马蹄在结过冰的沙地上发出的声音格外干脆,就象无数石子互相撞击发出来的声音一样。
小司马被重新惊醒过来。他睁开眼睛一看,一个披黑色披风的人,正跨在一匹黑马上,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群黑马队的人,在他身边围拢着。
“把这些尸体统统拉走!”
啊,这声音他是熟悉的,这是马四疙瘩的声音:“车队来了吗?车子越多越好!把尸体赶快运出去,上面已经派来了大员,要在这里举行高台战役祝捷大会,马三爷也要赶来的!要快,要快搬,快运!”
马四疙瘩叫了一通以后,借着东方透过云彩边射下来的晨曦,小司马看到,从一丛梭梭的后面,黑马队正押着一大溜沙漠里的大轱辘车,慢慢地向这边移动着,移动着。
“快!快!”
黑马队的人在沙漠上催促着。
不久,在大轱辘车停下的地方,就传来了一阵铁锹敲打冻土的声音和“呼腾”“呼腾”把尸体扔到大轱辘车上的声音。
“快!别磨磨蹭蹭的,这么大冷的天,要老子陪伴着你们在这挨冻哪?”
在黑马队不断的叱骂下,装尸体的骆驼车,渐渐地,向小司马的身边靠近着。
这一次可要被活活埋葬了!要和这成千上万的尸体葬在一起了!
小司马恐惧地望着一辆又一辆大轱辘车向他身边移动着,望着那比他个头还高的大轮子,慢慢地在这片血染的沙漠上碾过。
这时,他听到几个赶车的农民的声音,“都是和咱一样的穷人哪!”
“都是好人,从四川那边过来的。”
“都是硬汉子,没投降的都给马刀砍死了!”
“上天没长眼,好人不得好报,可怜啊!”
“东门上还挂了一个人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把头砍了下来,嘴还张着!”
“那就是董军长的头,那人可好啦,说话和和气气,一点官架子没有,前几天还到我家去和我唠嗑了半天呢!”
“别看他的头已经挂上东门示众,昨天黑里有人还听到他在城门楼上大叫:‘同志们,报仇啊!’吓得城楼下站岗的几个马家,扔下枪就跑了!”
“不要说活!妈的,老子算倒了八辈子的霉!好事摊不着,在这冰窟窿扒死尸,倒找上老子了!快,你们蘑菇什么,“也想死在这里是不是?”
在黑马队的叱骂声中,一辆大轱辘车在小司马的头旁边停了下来,小司马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
这时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都冻了,都冻了,冻得死死的!”
下面是一个小孩的声音:“我把镐头带来了,刨吧!”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说:“好,刨吧!不刨搬不动!”
话音歇了不大一会,只听“呼通”一声,那抡起的镐头就在小司马的头旁边刨了下去。小司马马上感到头被震了一下,接着,沙粒和冰碴就在他的脸上溅落下来。
“呼通!”
又一下,这次是在离他的头更近的地方刨了一镐,沙粒和冰碴崩了他满满一身。
“快点!快点!”
这时马四疙瘩骑着他那匹黑马绕了过来:“老头,给我快刨!快!”
他那黑马的蹄子,就踩在小司马的胸膛旁边。小司马偷偷睁开眼睛望去,只见一片拖到马镫旁边的黑色披凤下,一只穿着马靴的大脚上,沾的全是黑淋淋的干血。
“老头,好好干!这高台城,又落在马三爷的马蹄子下面啦,等着过好日子吧!”
“呼通!”
“呼通!”
一镐接着一镐,都落在小司马的身边,小司马赶紧把眼闭上,一动也不敢动。“看,这一大堆,都冻到一起桑了,来,快把镐头给我,我在他们身上刨几下,这些可怜的人哪,临死还抱得紧紧的!……”苍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