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广记-第4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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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侠
唐建中初,士人韦生移家汝州,中路逢一僧,因与连镳,言论颇洽。日将夕,僧指路歧曰:〃此数里是贫道兰若,郎君能垂顾乎?〃士人许之,因令家口先行。僧即处分从者,供帐具食。行十余里,不至。韦生问之,即指一处林烟曰:〃此是矣。〃及至,又前进。日已昏夜,韦生疑之,素善弹,乃密于靴中取张卸弹,怀铜丸十余,方责僧曰:〃弟子有程期,适偶贪上人清论,勉副相邀,今已行二十里,不至何也?〃僧但言用行。是僧前行百余步,韦生知其盗也,乃弹之。僧正中其脑。僧初若不觉。凡五发中之,僧始扪中处,徐曰:〃郎君莫恶作剧。〃韦生知无可奈何,亦不复弹。良久,至一庄墅,数十人列火炬出迎。僧延韦生坐一厅中,笑云:〃郎君勿忧。〃因问左右:夫人下处如法无?复曰:〃郎君且自慰安之,即就此也。〃韦生见妻女别在一处,供帐甚盛,相顾涕泣。即就僧,僧前执韦生手曰:〃贫道盗也,本无好意。不知郎君艺若此,非贫道亦不支也。今日固无他,幸不疑耳。适来贫道所中郎君弹悉在。〃乃举手搦脑后,五丸坠焉。有顷布筵,具蒸犊,犊上劄刀子十余,以韭饼环之。揖韦生就座,复曰:'贫道有义弟数人,欲令谒见。〃言已,朱衣巨带者五六辈,列于阶下。僧呼曰:〃拜郎君!汝等向遇郎君,即成齑粉矣。〃食毕,僧曰:〃贫道久为此业,今向迟暮,欲改前非。不幸有一子技过老僧,欲请郎君为老僧断之。乃呼飞飞出参郎君。飞年才十六七,碧衣长袖,皮肉如腊(明抄本〃腊〃作〃脂〃)。僧曰:〃向后堂侍郎君。〃僧乃授韦一剑及五丸,且曰:〃乞郎君尽艺杀之,无为老僧累也。〃引韦入一堂中,乃反锁之。堂中四隅,明灯而已。飞飞当堂执一短鞭,韦引弹,意必中。丸已敲落,不觉跃在梁上,循壁虚蹑,捷若猱玃。弹丸尽,不复中。韦乃运剑逐之,飞飞倏忽逗闪,去韦身不尺。韦断其鞭数节,竟不能伤。僧久乃开门,问韦:〃与老僧除得害乎?〃韦具言之。僧怅然,顾飞飞曰:〃郎君证成汝为贼也,知复如何。〃僧终夕与韦论剑及弧矢之事。天将晓,僧送韦路口,赠绢百匹,垂泣而别。(出《唐语林》,明抄本作出《酉阳杂俎》)
【译文】
唐德宗建中初年,读书人韦生举家迁往汝州,中途遇一僧人,便和他并辔而行,彼此言论很融洽。天快黑时,僧人指着一个岔路说:〃离这里不远是我的寺庙,您能不能到那去住一宿?〃韦生答应了,叫家人先走。僧人让他的随从先走,回去准备食宿用品。走了十余里还没到,韦生问僧人。僧人指一处林烟说,这就是。可是,走到那后又往前走了。这时,天已经黑了,韦生有点疑心,他平常就擅长射弹弓,他便悄悄地从靴中取出弹弓,怀中有铜丸十多粒。这才以责备的口气问僧人:〃我的行程是有日期的,方才见到你,由于言谈投机,便应邀而来,现在已经走了二十里啦,怎么还没到?〃僧人只说走吧,他自己往前走了百多步,韦生看出了他是一个大盗,便拿出弹弓射他,正打中他的脑袋,僧人起初像不知道似的,打中五发后,他才用手去摸打中的地方,僧人慢慢说:〃郎君(指韦生)你不要恶作剧。〃韦生也无可奈何,不再打了。又走了一段时间,到了一处庄园。好几十人打着火把出来迎接。僧人请韦生到一厅中坐下,笑着说:〃郎君不用担心。〃又问左右的下人,夫人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吗?又说,郎君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韦生看到了妻子子女住在了另一处,住处安排得很好。夫妇互相看着都哭了,僧人来了,拉着韦生的手说:〃我是个大盗,本来未怀好意,不知郎君你有这么高的武艺,除非我,别人是受不了的。现在没别的事,感谢你没有怀疑我,方才我中郎君的弹丸都在这。〃说着举手摸脑后,五个弹丸便落下来。过了一会儿,开始布筵,端上来的是蒸犊,蒸犊上插着十几把刀子,周围摆着切碎的饼。请韦生就座。又说,我有几个结义弟兄,我叫他们拜见你。说完,有五六个穿红衣扎巨带的人站在阶下。僧人喊道:〃拜郎君,你们若是遇到郎君,早粉身碎骨了。〃吃完饭,僧人说,我干这一行很久了,现在已经老了,很想痛改前非。不幸的是我有一个儿子,他的技艺超过我,我想请郎君为我除掉他。他便叫来了儿子飞飞出来拜见韦生。飞飞才十六七岁,穿着长袖的绿衣服,皮肤蜡黄。僧人说,你上后堂去等郎君。僧人给韦生一把剑和五粒弹丸,并向韦生说,我乞求郎君使出所有的武艺来杀他,老僧我今后就没有累赘了。他领韦生进入一个堂中后,他出来反锁了门。堂中四个角落,都点了灯。飞飞拿一短鞭站在当堂。韦生拉紧了弹弓。心想必然打中。弹丸射出时,飞飞竟跳到梁上去了,沿着墙壁慢慢行走,象猿猴一样敏捷。弹丸打光了,也没打中他。韦生又持剑追逐他,飞飞腾跳躲闪,只离韦生有一尺远。韦生把飞飞的鞭子断成数节,却没有伤着飞飞。时间过去很久了,僧人开了门,问韦生,你为老夫除了害了吗?韦生把方才的经过告诉了他。老僧人怅然若失,对飞飞说:〃你和郎君比武,弄得你非得做贼了,只好这么办了么?〃僧人和韦生谈论剑术和弓箭之事谈了一夜,天要亮时,僧人把韦生送到路口,并赠给他绢布一百匹。二人垂泪而别。
崔慎思
博陵崔慎思,唐贞元中应进士举。京中无第宅,常赁人隙院居止。而主人别在一院,都无丈夫,有少妇年三十余,窥之亦有容色,唯有二女奴焉。慎思遂遣通意,求纳为妻。妇人曰:〃我非仕人,与君不敌,不可为他时恨也。〃求以为妾,许之,而不肯言其姓。慎思遂纳之。二年余,崔所取给,妇人无倦色。后产一子,数月矣,时夜,崔寝,及闭户垂帷,而已半夜,忽失其妇。崔惊之,意其有奸,颇发忿怒。遂起,堂前彷徨而行。时月胧明,忽见其妇自屋而下,以白练缠身,其右手持匕首,左手携一人头。言其父昔枉为郡守所杀,入城求报,已数年矣,未得;今既克矣,不可久留,请从此辞。遂更结束其身,以灰囊盛人首携之。谓崔曰:〃某幸得为君妾二年,而已有一子。宅及二婢皆自致,并以奉赠,养育孩子。〃言讫而别,逾跨墙越舍而去。慎思惊叹未已。少顷却至,曰:〃适去,忘哺孩子少乳。〃遂入室。良久而出曰:〃喂儿已毕,便永去矣。〃慎思久之,怪不闻婴儿啼。视之,已为其所杀矣。杀其子者,以绝其念也。古之侠莫能过焉。(出《原化记》)
【译文】
崔慎思,博陵人。唐德宗贞元中期,他应进士举,在京中没有住宅,曾经租人一小院居住。房主人另住一院,没有丈夫,只有一少妇,三十多岁,容貌看起来还有些姿色。她有两个婢女,崔慎思便让她们通通话,想纳少妇为妻。妇人说:〃我不是读书人,和你不般配,你以后会后悔的。〃崔生又想把她纳为妾,她同意了。可是,她从不肯说出自家姓名,慎思便把她纳为妾。二年多,崔慎思所取所用,妇人从未表现出不满意的神色。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几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崔生关门闭户正在睡觉,到了半夜,那妇人却不在了。崔很惊慌,认为妇人可能和别人通奸,他很生气,很愤怒。他便穿衣起床,在堂前走来走去。当时月色朦胧,他忽然看见妇人从屋脊上下来,身上扎着白腰带,右手拿匕首,左手提一个人头。她对崔慎思说,他父亲早年被郡守无辜杀害,她进城来报仇,可是好几年没得手,今天终于报了仇,她不能在此久留,请求从此辞别。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拿着用灰囊装着的人头,对崔慎思说:〃我有幸为你做了二年妾,而且有了一个孩子。房子和两个婢女都是我自己置买的,现在赠送给你,希望你好好养育孩子。〃说完就走,她跳墙越舍像飞似的走了,慎思大为惊叹。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说:〃方才走,忘了给孩子喂奶。〃她进入室内,过了一段时间出来说,孩子我已经喂完了,就永远地走了。崔慎思过了很久没听到孩子的哭声,进屋一看,孩子已被少妇杀死了。她杀死孩子,是为了断绝自己的思念之情。古时的侠客没有几个能超过她。
聂隐娘
聂隐娘者,唐贞元中,魏博大将聂锋之女也。年方十岁,有尼乞食于锋舍,见隐娘悦之。云:〃问押衙乞取此女教?〃锋大怒,叱尼。尼曰:〃任押衙铁柜中盛,亦须偷去矣。〃及夜,果失隐娘所向。锋大惊骇,令人搜寻,曾无影响。父母每思之,相对涕泣而已。后五年,尼送隐娘归。告锋曰:〃教已成矣,子却领取。〃尼歘亦不见。一家悲喜。问其所学,曰:〃初但读经念咒,余无他也。〃锋不信,恳诘。隐娘曰:〃真说又恐不信,如何?〃锋曰:〃但真说之。〃曰:〃隐娘初被尼挈,不知行几里。及时,至大石穴之嵌空数十步,寂无居人,猿狖极多,松萝益邃。已有二女,亦各十岁,皆聪明婉丽不食。能于峭壁上飞走,若捷猱登木,无有蹶失。尼与我药一粒,兼令长执宝剑一口,长二尺许,锋利,吹毛令剸,逐二女攀缘,渐觉身轻如风。一年后,刺猿狖。百无一失。后刺虎豹,皆决其首而归。三年后能飞,使刺鹰隼,无不中。剑之刃渐减五寸。飞禽遇之,不知其来也。至四年,留二女守穴,挈我于都市,不知何处也。指其人者,一一数其过曰:〃为我刺其首来,无使知觉。定其胆,若飞鸟之容易也。〃受以羊角匕首,刀广三寸。遂白日刺其人于都市,人莫能见。以首入囊,返主人舍,以药化之为水。五年,又曰:〃某大僚有罪,无故害人若干。夜可入其室,决其首来。〃又携匕首入室,度其门隙,无有障碍,伏之梁上。至瞑,持得其首而归。尼大怒曰:〃何太晚如是!〃某云:〃见前人戏弄一儿可爱,未忍便下手。〃尼叱曰:〃已后遇此辈,先断其所爱,然后决之。〃某拜谢。尼曰:〃吾为汝开脑后藏匕首,而无所伤。〃用即抽之,曰:〃汝术已成,可归家。〃遂送还。云后二十年,方可一见。锋闻语甚惧,后遇夜即失踪,及明而返。锋已不敢诘之,因兹亦不甚怜爱。忽值磨镜少年及门,女曰:〃此人可与我为夫。白父,父不敢不从,遂嫁之。其夫但能淬镜,余无他能。父乃给衣食甚丰,外室而居。数年后,父卒。魏帅稍知其异,遂以金帛署为左右吏。如此又数年。至元和间,魏帅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不协,使隐娘贼其首。引娘辞帅之许。刘能神算,已知其来。召衙将,令来日早至城北,候一丈夫一女子,各跨白黑卫。至门,遇有鹊前噪夫,夫以弓弹之,不中,妻夺夫弹,一丸而毙鹊者。揖之云:〃吾欲相见,故远相祗迎也。〃衙将受约束,遇之。〃隐娘夫妻曰:〃刘仆射果神人,不然者,何以洞吾也,愿见刘公。〃刘劳之。隐娘夫妻拜曰:〃合负仆射万死。〃刘曰:〃不然,各亲其主,人之常事。魏今与许何异,顾请留此,勿相疑也。〃隐娘谢曰:〃仆射左右无人,愿舍彼而就此,服公神明也。〃知魏帅之不及刘。刘问其所须,曰:〃每日只要钱二百文足矣。〃乃依所请。忽不见二卫所之,刘使人寻之,不知所问。后潜收布囊中,见二纸卫,一黑一白。后月余,白刘曰:〃彼未知住,必使人继至。今宵请剪发,系之以红绡,送于魏帅枕前,以表不回。〃刘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