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II-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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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
百无聊赖的杨红,在生活中找不到如胶似漆的爱,却在另一个地方找到了:小说里。
杨红就跑到校图书馆、市图书馆去借原著来看,这几个地方都借不到了,就到书店、书摊上买来看。看着看着,就不局限于电视上放的那些东西了,不管是什么书,翻几页,只要有“她”字的,包管跟爱情相关。如果连翻四五页,还没有一个“她”字,就弃之不顾。光写几个男人的书有什么可看的?还不如看菜谱。有女人的地方才有爱情,没有爱情的书,女人懒得看。
每晚的电视连续剧也还是照看不误,即便已从书上知道了情节,但毕竟只是文字,人物形象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看看电视,心里就有一个具体的人物形象。虽说有时演员一出场,与自己的想象相去甚远,把人吓得一跳,但有那么几个演员,还是有看头的,称得上风度翩翩,特别是融入了感人的剧情,演员也变得好看了,人是因为可爱才美丽的嘛。就算剧情已经被电视剧编导删减篡改得不成体统,但有声有画,比光看文字来得实惠。剧情可以从书中弥补,所以看电视看原著是相得益彰,不可偏废。
听说这种爱情连续剧的观众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看进去了,就看不出来,把自己当作剧中人物,爱的是剧中人,恨的也是剧中人,流的是自己的泪,伤的是自己的心;第二类是看进去了,还能看出来,进去时,看戏流眼泪,替古人担忧,出来时,联想自己,对照古人,唏嘘不已;第三类是看不进去,强看,边看边加评语,把个连续剧连同编剧、导演、演员、摄影等等,等等,评得一塌糊涂,批得体无完肤,一边在骂骂咧咧:“屁大一点儿事,在那里扯,扯,一扯几十集,”一边又把这扯出来的几十集全都看了。
杨红就属于这第二类观众。她爱看电视上那些情深意切的男主角,看到那些缠绵悱恻的情节,就感动得泪眼朦胧。但她不会为这些男主角坠入情网。这一点跟她小时候一样,如果某个男主角就在身边,又那样情深意切地爱她,可能免不了要打动她的心。但那些男主角都离得远远的,八杆子都打不着,怎么会爱上他们?杨红一般都是对照剧情,检查自己,越对照越觉得美好的爱情都被作家写到书里、电视里去了,差不多写尽了,写绝了,写得人间没有了。
杨红一看就看到半夜,有时周宁都从麻将桌上回来了,杨红还舍不得放下书睡觉。周宁知道叫她不看也没用,杨红做什么事一旦入了迷,比他还厉害。
周宁有时睡前也把杨红的书拿起来看几页,当作催眠曲,一般都是翻个几页就哈欠连天,说比《政治经济学》还催眠。
周宁有“性”趣的时候,也不催杨红,就让她在那里看书,自己爬上床,在杨红身边躺下,把手伸进杨红的睡衣里,在她身上四处游走。杨红推他的手,说:“别捣乱,让我看书,还有一点没看完。”(文-人-书-屋-W-R-S-H-U)
周宁说:“我又没叫你不看,我做我的事,你看你的书,别理我就是了。”说着,仍然在那里“上下其手”。杨红被他摸得气喘吁吁,看不下去,就丢了书,闭上眼。
周宁就把书捡回来,塞到杨红手里,极恳切地劝她:“接着看,接着看,看书要专心致志,心无二用,千万不要半途而废。”
杨红喘着气,骂他:“你这样捣乱,我还怎么专心致志?”这正是周宁要的效果。周宁暗自笑着,手更不老实,等杨红忍不住来求他。
杨红问他:“为什么书里电视里的男人就那么缠绵多情,现实生活里的男人就光想着这事呢?”
周宁一听这话,又看见杨红闭着眼,仿佛灵魂出窍的样子,就觉得自己身上硬的东西软了,软的东西都僵硬了,便收了手,平躺在床上,眼望着天花板,恨恨地说:“你们女人一看书就看得走火入魔,不知道又把我当作了哪个云轩、飞鹏之类的小白脸了。扫黄真应该首先把琼瑶什么的给扫了。这些年,我们男人不知道帮她书里的小白脸做了多少床上功夫。男人真可怜,要跟这些无孔不入的情敌斗,不知什么时候就戴了文学绿帽子。”
杨红认真地说:“我是问你正经话,为什么现实生活里的男人就不像书里的男人那样缠绵多情呢?”
周宁懒洋洋地说:“那还不简单?因为电视里的小白脸都是下半身不顶用的嘛,只好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上半身来。你看他们那种娘娘腔,就知道他们是阳痿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久、见花就谢。说不定下了银幕就沿街找那些电线杆子上贴的专治阳痿的广告看呢。”
“你一说就说下流了。像《乱世佳人》里的白瑞德,能文能武,他也是下半身不行?”
周宁说:“我不晓得什么白瑞德,黑瑞德,反正生活里是没有那样缠绵的男人的,所以作家才写在书里哄你们这些傻女人,赚你们的眼泪。”
杨红特别喜欢《乱世佳人》里的白瑞德,情那么坚,心那么细,郝思嘉爱的是卫希礼,他还是那么痴痴地爱着郝思嘉。郝思嘉夜晚做噩梦惊醒,他会在那里慢慢开解。这么好的男人,就只能是作家编出来的?
杨红固执地说:“可是艺术是来源于生活的呀,如果生活里面没有,书里怎么会有呢?”
周宁打个哈欠,说:“谁知道,可能是来源于生活的反面吧。我认识几个H大作家班的人,多半是丑得没人要,闲得无聊,在那里神编乱造,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千人追、万人爱的主角,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不写这些东西打发时间,还能干什么?
2
杨红听周宁提起H大作家班的事,追根究底的毛病又犯了,就跑到校图书馆翻看以前的校报、省报,终于在一张省报上找到了H大某届作家班的报道。
H大办的作家班,只收颇有名气的作家,让他们装模作样地修几门课,就发个大学文凭。H大办班的目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主要是利用作家的名气和笔杆,为学校打开知名度。
作家都是清高的,不会为个文凭折腰。男作家报名读作家班的,动机都比较高雅,主要是挖掘素材和灵感,顺便也挖掘一下H大的女生们。男作家看到H大女生都黄口黄面的,就把骑士风度发扬光大,义不容辞地要为性无知的女本科生启蒙,为性饥渴的女研究生效劳。女作家来H大作家班的动机比较单纯,主要是接触一下男作家,如果不幸碰上几个为她们坠入情网的男本科生男研究生什么的,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杨红看过其中几位作家的作品,都是些唯美纯情的,故事缠绵悱恻,文字清丽动人。男主角都是德才兼备,多情如白马王子。女主角更不得了,那份美丽,恨不得让女主角自毁容貌,以平民愤。
但杨红一看作家们的近照就大失所望。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摄影师没有使出黔驴之技,在杨红看来,大部分作家都是其貌不扬,对有的人,用这个词还有词不达意、隔靴搔痒的感觉。如果不是出于对作家的尊敬,杨红差不多要说有几个是形象猥琐。看着那些照片,杨红心里就想,是不是H大招生简章上对外貌有这么一条要求,而自己没看见啊?
看了这些作家的近照,就把杨红看得泄气了。怪只怪有些作家爱以第一人称创作,在那里一路“我”、“我”的,杨红就以为那都是他们自身的故事。即使不是以第一人称写的,也只怪他们写得太逼真,让杨红认为作家还是在写他们自己,只不过为了达到无处不在的观察效果,把“我”换成了一个名字。这样一想,杨红就觉得周宁说的有些道理,美好的爱情都是作家编出来的,而且是由其貌不扬的作家编出来的,源于生活的反面,正因为人间没有缠绵悱恻的爱情,作家才异想天开地编出来——与其说是赚女人眼泪,不如说是赚出版社稿费。
受了这个致命的打击,杨红对看小说也失去了兴趣,注意力又转到现实生活中来,并开始向文学的反面——哲学方面发展,由具体走向抽象,由个性走向共性。
想到自己的生活,杨红就很哲学地想,恩怨或许真能忘却,真情也许仍然存在,但一个人的个性却是很难改变的,或者说人的共性是很难改变的。也许女人生来就是“情诗”,而男人生来就是“淫诗”。虽然男女都觉得自己在爱,但因为对爱的理解不同,女人很难感觉到男人的爱,总觉得他们不爱,或是爱得不够。而男人总觉得女人的眼睛有毛病,明摆在那里的爱,她们却看不见,在那里无事生非,要证据,要表达,等到男人兴致勃勃地来表达了,她们又说那不是她们期待的表达。
不知不觉的,杨红就把自己上升到一个哲学家的高度了,看问题的时候,就很能抽象一下了,不光看到男人的个性,也看到男人的共性,感觉已不再是“周宁是首淫诗”,而是“男人都是淫诗”。
站在一个哲学家的高度,就像飘飞在半空中一样,有点居高临下看世界的味道。杨红现在就能心平气和地看到:地上有个杨红,正在为丈夫不跟她如胶似漆生气,不过,你看看你的周围,很多女人都在为她们的丈夫不跟她们如胶似漆生气呢。男人就是这样的啦,他们不是不爱女人,只是他们的爱是阵发性的、间歇性的、局部性的、具体的、粗犷的、如火如荼的、上来得快也下去得快的、有时候甚至是自私的。改造他们是不容易的,生他们的气是于事无补的,为他们难受是要伤自己的身体的,跟他们离婚是很麻烦的,再找一个是不能保证一蟹好过一蟹的……
据说男人生来就是哲学家,他们看女人,往往可以从一个抽象的高度看到一些共性,所以他们会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芳草是什么?就是女人,不是张家的大小姐,也不是李家的二闺女,只是女人的代名词。只要是女人,他们就有可能去爱,去娶,去性。得不到这个女人,还有那个女人可以代替。善于看到女人共性的男人即便是说自己的妻子或女朋友,也喜欢以一些泛指的词开头:“你们女人哪……”、“女人嘛……”
而女人呢?据说就比较容易把注意力局限在具体的男人身上。爱上了张家的老大,就只能嫁张家的老大,换成李家的老二就觉得日子没法过。虽然李家更富有,但因为他不是张家的老大,跟他就觉得被玷污了、被玩弄了、被糟蹋了、被污辱了、被蹂躏了。如果是张家的老大呢,就“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女人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把他具体化,等结了婚,差不多就把那个男人据为己有了,像毛姐一样,开口就是:“我们家老丁哪……”、“我那个死鬼老丁呢……”
女人要达到哲学家的高度,需要经历好些个具体的男人,所以如果你听到一个女人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可以推断出她已经遇到过好些个不是好东西的男人了,不然她舍不得用这个“都”字。当然有些书呆子女人,看多了书,从书本中看出这一点,或者一些谈虎色变的女人,被吓破了胆,从他人经历中看出这一点,不在此列。
杨红现在突然以一个哲学家的眼光来看待男人和女人,主要是一种精神胜利法,想给自己吃一帖安慰剂。既然普天之下的男人都是这样的,那么自己也就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运气不好、嫁了“淫诗”的女人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