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大变局:影响近代中国的十一个关键人物-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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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思想倾向与政治态度,“致力于译述以警世”。严复翻译《原富》的动机,是希望中国发展经济,以达富国强民之效,针对中国专制集权泯灭个性的传统,再三强调国家的富强只有解放个体,通过个人的活力与能力才能达到;中国缺少法治,以道德伦理为社会基础,于是,严复翻译《法意》一书,向国人介绍西方的法律制度与观念,宣传自由平等、法治民主,并将民主政治视为人类社会发展的制高点;严复看到,在西方科学取得巨大成就的背后,蕴藏着深厚的逻辑学基础,正如培根所言,逻辑学“为一切法之法,一切学之学”,而中国思想重视经验,相信先验,崇奉直觉,却长期缺失逻辑学说,为此,严复翻译《逻辑学》(即《名学》)一书,成立了近代中国第一个名学会,力图用逻辑学修残补缺。作为中国第一个系统介绍西方逻辑思想(主要是形式逻辑)的学者,严复从逻辑方法论的角度对中国古代旧学进行反思,对中西逻辑学进行比较,为后人对中西逻辑学说的分析研究开了先河……
严复的译著涉及哲学、经济学、教育学、社会学、法学等领域,成为完整地将西方哲学与科学方法论介绍到中国的第一人,开创了建立在西方自然科学基础之上的中国近代思想革命的新纪元,成为“向西方寻找真理的代表人物”。在这些译著的序言、按语及注释中,严复认为中国落后之因,在于传统文化阻碍了历史的进化与发展,只有注入并接受西方知识,国民才能摆脱受苦受难的无知状态,国家才能走向民主、繁荣与富强。严复所有译著的字里行间,全都透出一股浓厚而强烈的“全盘西化”倾向。
严复的翻译事业中,一个至今并未引起我们足够重视的社会现象,那就是自《天演论》轰动一时之后,他的其他译著,就质量而言,自然是一部胜过一部,但其影响似乎呈递减趋势,一部不如一部,一部弱于一部。人们提起严复,论及他的翻译,似乎仅只一部《天演论》,于后面的其他重要译著,总是有意无意地略而不谈、避而不论。其实,《天演论》所提供的不过是一种笼而统之的进化论原理与社会价值观,而《法意》、《名学》、《原富》、《中国教育议》等,才是彻底改变中国社会的具体路径。就当时的紧迫的社会形势而言,救亡压倒了启蒙,人们局限于某种激昂的情绪,未能进行脚踏实地、认真细致的社会改造与建设工作,启蒙思想也有待于继续深入、广泛传播。
日本也在19世纪中叶被美国佩里舰队叩开国门,也曾将严复翻译的这些西方名著译介到国内,但其影响却截然有别。日本顺应时势,成功地开展明治维新运动,使得西方思想文明与物质文明一同顺利进入日本,国力顿时大增,也就少了亡国灭种的切肤之痛,因此,进化论在日本并未引起犹如中国类似的轰动效应。而日本启蒙学者中村正直翻译的约翰·穆勒名著《自由之理》(严复译《群己权界论》),却受到知识界特别是青年人的热烈欢迎,“当时知识青年几乎人手一册”。《自由之理》动摇了日本旧的思想规范,传播了反封建专制、倡民主政治的思想,“将世人从蒙昧中唤醒”,为日本全国性的自由民权运动之先声。而严复翻译的同一著作,在中国“却非常遗憾地毫无反响”,正如李泽厚先生在《中国近代思想史论·论严复》中所言:“在广大农村小生产的社会基础和农民革命为实质的中国近代,这种微弱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的理想和要求,根本得不到任何力量的支持,只好消失在漫漫长夜了,连思想领域内的影响也微不足道。”《原富》、《法意》、《名学》等巨著的遭遇也相差无几,书中所倡导的西方民主政治思想及实践,在中国“没有任何可以称道的社会力量作依靠”,也就免不了沉寂落寞的命运。
严复翻译《天演论》,很大程度上出于悲愤、危机、责任与紧迫,根本就没有想到出版后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响。于是,他一鼓作气,贾勇而进,希冀以西方文明对中国社会进行系统而彻底的改造,雄心不谓不大。然而,现实对他的努力作出的回响,却是无动于衷。所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甚。面对自己耗费心机进行的系统改造工程所落得的寂然局面,严复肯定黯然神伤不已,不由得进行深刻的剖析。越反思,就越是觉得中国的历史与现实远非西方所能比拟——社会太复杂,文化太保守,思想太顽固,封建积淀太深厚,专制集权太残酷,而民众的识见又囿于沉重的历史束缚,显得那样短浅而愚昧……而民主制度的施行,人民的富裕与国家的富强,只有建立在广大民众的觉醒,科学知识的普及,文化水平的提高等基础之上,才有可能实现。在剖析与反思带来的客观与清醒中,面对几千年封建文化的传统与广大民众混沌未开的现实,严复不得不感叹维新变革的无望,甚至怀疑自己全身心投入其中的启蒙工作有何价值与意义。
置身古老的中华大地,谁也不能摆脱历史、超脱现实,更不可能变更基因、改换血统。看似熊熊燃烧的启蒙火焰,不期然而然地遭遇到一场场狂风暴雨,团团阴湿与弥漫而呛人的青烟阻隔了严复与历史的深度推进。于是,社会的改造,贲张的血脉,只能几千年一以贯之地局限于循环的表面与浅层。
一百多年过去了,中华民族不再有亡国亡种之虞,加之严复当年翻译《天演论》时,用的是文言,虽则精粹典雅、声韵铿锵,但作为一种不再使用的文字,今天的读者已不易读懂,即使能够读懂,也颇费力气,难以通读。于是,《天演论》离我们似乎已经十分遥远了。然而,只要我们回首历史,就不能不正视《天演论》曾经卷起的巨大风暴,曾在华夏大地留下的深深印痕。如果没有《天演论》问世,没有新的思想观念作指导,没有一批批热血志士的奋斗,今日之中国,也许早就被列强瓜分得四分五裂了。而《天演论》中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等主要思想,不论何时何地,也不会过时。中华民族如果不思上进,不图富强,不竞争不求胜,随时都有被开除“球籍”的危险。
在英国皇家海军学院学习期间,一件事对严复的刺激很大。
那天上课,教师带领全班几十个学生练习挖土筑垒——按照有关规定,必须在一小时之内,筑成一个深入地面三尺左右,能够屏身自蔽的堞形掩体。到达目的地后,大家身穿短衣一字排开,但见一声令下,包括教师在内,全都挥动铁锹,开始一个劲地挖掘。大伙儿较着一股劲,谁也不愿落后。一个小时很快就到了,教师所筑掩体已按要求顺利完成,其他英国同学挖了一半,唯有严复等六名中国学生挖得最少,并且早已累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
年轻的严复,由此认识到中国人与欧洲人在身体素质方面的差异。这种差异既有遗传因素,但更多的则是后天形成,与西人从小注重体育锻炼、合理的饮食结构及良好的生活习惯密不可分。
由身体素质的比较,引发了严复对中西社会、制度的思考。读书之余,他经常到格尼林茨的大街小巷认真观察。高耸的建筑,洁净的街道,各种设施齐全的公共服务体系,英国市民生活其中,严谨的秩序里分明透着一股向上的活力。这与当时中国农村、城市的贫穷、肮脏、混乱景象,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与反差。中华民族不是有着几千年的文明历史与传统么?为何连一个此前我们从未放在眼里的小小“英夷”也不如?不仅是不如,而是相差甚远呵!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形呢?严复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政治制度的不同——中国实行的是专制统治,英国属立宪政体。专制政治摒弃广大民众参政议政,老百姓只是官僚机构的苦力与工具,他们漠然政治,远离时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上下离心,政治因此变得越来越糟糕。而西洋各国的立宪政治、民主政治,上有议会代表之制,下有地方自治之规,官民一体,齐心协力,“合同为治,于以合亿兆之私以为公”。两种体制,孰优孰劣,立时可判。
与此同时,严复还经常到英国法庭参观了解,每每看到庭审时的精彩辩论,想到中国县官老爷升堂办案,所谓一言九鼎的弊端,他就感到深深地不安,喟然长叹不已。由英国的律师辩护、陪审制度等司法审判程序,严复渐渐悟出良好的法制,也是西方各国繁荣富强之由。
一番长期观察,苦苦思索,严复从历史观、伦理观、政治观、民俗观、学术观、自然观等诸多方面对中西文化进行深入的研究比较,他在《论世变之亟》中一针见血地指出道:“中国最重三纲,而西人首明平等;中国亲亲,而西人尚贤;中国以孝治天下,而西人以公治天下;中国尊主,而西人隆民;中国贵一道而同风,而西人喜党居而州处;中国多忌讳,而西人众讥评。其于财用也,中国重节流,而西人重开源;中国追淳朴,而西人求欢虞。其接物也,中国美谦屈,而西人务发舒;中国尚节文,而西人乐简易。其于为学也,中国夸多识,而西尊亲知。其于祸灾也,中国委天数,而西人恃人力。”
认识到中西差异,洞悉到自己不足,要想图存,唯有变法一途可取,舍此别无他法。于是,严复提出了“鼓民力、开民智、兴民德”的著名救国理论。他认为“此三者,自强之本也”。鼓民力,就是加强民众的体格训练,提高国民的身体素质,首先必须做好两件事——严禁鸦片、禁止缠足;所谓开民智,必须废除八股,提倡西学;而新民德,就是要创立议院,反对专制集权,让人民共举国君,共商国是。只有每个人的素质提高了,主观能动性发挥了,才有群体和国家的富强。严复早在19世纪末的“以自由为体,以民主为用”等改造民族素质与社会文化机制的论断,已经非常接近“五四”时期对西方科学与民主的认识水准了。
严复兼通古今、学贯中西、融会内外,又有留学英国、游历欧洲的亲身经历,其识见不仅远远超出过去的洋务派代表人物如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容闳等人,也超乎当时鼓吹西学的名流如康有为、梁启超之上。像这样对中国文化起着重大影响的媒介人物,古有玄奘,后有严复。玄奘带来了印度文化,严复介绍了西方资本主义文化精义,他们两人的一个共通之处,就是使得中国的思想文化在发展过程中,超出了原来的、固有的传统视野,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与强劲的活力。就连非常自负的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也对严复敬佩有加:“像严先生这样伟大精深的学者,全世界至多只有二十位。”
严复所置身的时代,正是风云激荡的社会剧变时期,所谓“五千年来未有之创局”、“三千年一大变局”也。严复在理性上深刻地认识到西方之长,中方之短,似乎也找到了改造的良方;然而,在个人情感上,他怎么也摆脱不了传统文化的束缚与制约,特别是在具体操作与实践层面,有着一种深深的依恋与认同,难以割断与过去千丝万缕的联系与纽带。严复的内心,也就时时处于一种灵与肉、古与今、中与西、传统与现代、先进与落后、光明与阴暗、激昂与消沉的矛盾冲突之中。就个体生命而言,回国后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