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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我和我的土匪奶奶 -高和著-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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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古董商人。
“我说昨天夜里菩萨前头的灯花咋就跳个不停,她们都说今天来贵客呢,果然尕掌柜来了。好久不见,尕掌柜越发英武壮实了。”
假尼姑太会说话了,给我斟茶的时候一杯茶还没斟满她就已经把这段话说完了。给卫师爷斟茶的时候她又说:“卫师爷也来了,今天重逢卫师爷气色红润,精神得很,看来跟着尕掌柜比跟老掌柜过得好。”
卫师爷已经把毡帽的边子卷了上去,露出了那张寡皮脸,可能是天冷冻的,也可能是一路爬山热的,脸色果然红扑扑的看上去精神很好。让假尼姑一说卫师爷的脸就更红了,不但红,还涨了起来,活像刚刚让人家扇了十个耳光。
给我们一一斟好茶,假尼姑就退了出去。不知道怎么搞的,也许是我眼花,也许是我的幻觉,我觉得她退出去的时候给胡小个子使了个媚眼儿。过了一阵胡小个子也出去了,又过了一阵胡小个子回来了。我问他干吗去了,他说撒尿去了,我却发现他背来的包袱没了,看他的样子他不想多说,当了外人的面我也就住嘴不再追问他了。钱团长盯了我说:“我实在没有想到尕掌柜居然如此年轻,真是后生可畏,英雄出少年啊。跟尕掌柜相比,我们这些人真是老朽了。”
惠县长也跟着点头:“英雄、英雄,老朽、老朽……”好像他是一堵钱团长随身携带的回音壁,专门用来给钱团长的话制造回声。从那以后我在心里就称这位惠县长为回音壁。
我头一次面对面接触他们这种人,心里有些发虚,根本弄不清楚他们这些话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客套,只好也跟着说:“钱团长跟父母官一起接见我,让我受宠若惊啊。”说完我偷觑了卫师爷一眼,他微微点头,我就知道自己应对还算得体,自信便像潮水在胸膛里溢得满满的,转念一想,老子本身就是土匪,土匪就得有个土匪的样子,何必非要跟着他们假充斯文,再说了,老子是掌柜的,哪里有掌柜的说话还得看师爷眼色的?于是我又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今天老子就是来交朋友的,既然你们不辞辛苦大雪天跑到这里来会老子,想必跟老子一样也是希望交老子这个朋友吧?”
钱团长跟回音壁面面相觑,他们实在难以接受我给他们当老子这个事实。我也挺理解他们,感到根据年龄我确实没有给他们当老子的资格,就替自己解释:“我说的老子不是说我是你们的老子,我说的是写《 道德经 》的老子,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像老子那样,讲究中庸、无为,别整天打打杀杀的,说实话,杀人一点都不好玩。”
老子的《 道德经 》我爹活着的时候逼迫我背过,他说那是正经书,必须得背下来。我爹在做学问的问题上非常极端,他认为是“正经书”的就恨不得叫我全都背下来;他认为是“闲书”的,我连摸都不能摸。他说的闲书包括《 三国演义 》、《 水浒传 》、《 聊斋志异 》等等。我曾经暗暗下决心,有朝一日我脱离了他的管辖范围之后,所有正经书我都用来当手纸,所有“闲书”我都拿来当宝贝。如今我虽然没能把所有的“正经书”拿来当手纸,却倒真的把“闲书”当了宝贝。
钱团长愣了一愣马上拊掌大笑着说:“尕掌柜是能人,文武双全。我们正是跟尕掌柜交朋友来的,来来,以茶代酒我们先干了这杯。”
回音壁也发出回音:“干了这杯、干了这杯……”
干就干,反正不是酒,即便是酒老子也不怕,自从奶奶捡到我用酒灌了我几天之后,我似乎对酒就没了反应,喝多少也跟喝水一个样。于是我就跟他们一起喝了一杯茶,茶就是茶,酒就是酒,说什么以茶代酒,纯粹是胡扯八道、假模假式、自欺欺人。就连那些假尼姑都看着我们装模作样地以茶代酒可笑,挤在门外边嬉笑。
我说:“天气挺冷的,要是在我们狗娃山上,茅台酒我不敢说有,起码大火锅的烧刀子我管够。”我这可不是吹牛,在山上当土匪,离不开两样东西:烧酒和骰子。没了这两样东西,当土匪就一点没味道。
假尼姑头儿听了我的话哧哧笑着说:“尕掌柜还要喝酒吗?我有酒你们喝不喝?”
真是怪事,菩萨庙里还有酒,这帮假尼姑假到家了,不知道背后还有多少名堂。我说:“有酒就喝么,烟酒不分家,拿出来,大家一起喝。”
假尼姑头儿就兴高采烈地取酒去了。钱团长说:“尕掌柜,惠县长带来了一封公文还要请你过目呢。”
回音壁发出了:“请你过目、请你过目”的回音,伴随着回声从那个大牛皮公文包里掏出来一张纸双手捧给了我,说:“我是受命于省政府来给尕掌柜送委任状的。”
这是我跟他见面以来听到他说的第一句属于他自己的话,我有些蒙,这帮家伙玩什么游戏呢?我又没有要什么委任状,我也没想过要当官府的什么官,招安的话也就是我跟卫师爷私下里探讨过一次,他们好像就知道了似的,主动给我送来了。我接过委任状看了看,挺像那么回事儿,抬头是大红色的粗体宋体字:委任状。下头是:兹委任为靖边剿匪第一军司令。落款是:国民政府中央军事委员会陕西省军政公署。落款上还盖着鲜红的大印,再下头还有省政府主席的签名。
我说:“这是给谁的?咋没有名字?”
回音壁尴尬地咳嗽两声说:“这个,这个,实在对不起,上头不知道尕掌柜的名讳,所以就没敢冒写,只要尕掌柜的接受了委任,填上尕掌柜的名讳就成了。”
卫师爷这时候插话问道:“如果我们尕掌柜接受了委任,军饷、军费是不是也由军政府供应呢?”
钱团长说:“希望尕掌柜谅解政府眼下的难处,现在正是剿匪戡乱时期,筹措军费极为困难,所以么,暂时还得由尕掌柜自行筹措。”
回音壁也发出了回音:“由尕掌柜自行筹措,自行筹措。”
我最关心的是他们会不会真的把我们当成了他们的军队,像宋徽宗对付宋江那样把我们派去替他们剿匪,那我可不干。我们本身就是匪,再去剿别的匪,情理上说不过去,心理上也不安宁。混到今天这个份上不容易,就凭那么一张叫做委任状的纸我就把家当都给了什么狗屁军政府,这个赔本买卖我可不干。我问他们:“如果我接受了委任,是不是就要把我们调去剿匪?”
钱团长一连声地说:“不不不,那不会。尕掌柜的主要任务还是维护本地区的地方治安,当然,如果地方政府有什么需要,还请尕掌柜多多提供协助才好。”
回音壁也跟着发出了回声:“多多协助才好、多多协助才好……”
我对这帮人实在不了解,对他们那个狗屁军政府也实在不了解,我觉得他们好像在跟我玩什么手腕,可是又看不出他们要干什么,倒好像他们在跟我闹着玩似的。卫师爷把我拽到一旁附到我的耳朵边上说:“接受委任好,一来他们今后就没有道理再来清剿我们了,二来我们让各地财东商户交保护费就名正言顺了,三来他们实际上也控制不了我们,我们该干啥照样干就是了。”
我问他:“这冷不丁地忽然委任我当什么司令,这是啥意思么?”
卫师爷说:“他们这是要稳定后方呢。南方闹红他们要剿匪,又怕我们在后方起事,更怕我们跟红党搅到一起。如果我们人手少实力弱,他们可能就干脆把我们剿灭、收编了事;如今我们实力大了,靠保安团奈何不得我们,正规军又顾不上我们,所以才招安我们。我们接了他们的委任状,起码不会公开跟他们作对了。”
卫师爷就是这点比我强,啥事情到了他嘴里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我装作犹豫不决的样子,钱团长跟回音壁心神不宁地看着我,眼巴巴地活像给上司送礼怕上司不接受的下属。回到桌旁,我猛然拍了一下桌子,他们差点跳了起来,脸色都变了。我蓦然醒悟:就跟我不了解他们一样,他们也根本不了解我,人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本能地就有畏惧感。就像大多数人都怕死人,其实死人对活人根本不会有任何危害,活人之所以惧怕死人,就是因为不了解人死了以后会怎么样。在他们眼里,我就像从李冬青家里抢来的那幅画,是一只下山溜达的老虎,老虎吃人是不会事先打招呼征得人的同意的,而且人也不知道老虎什么情况下会吃人,什么情况下不吃人,所以,他们内心里是十分畏惧我的。
“好了,我就接受政府的重托,当这个靖边剿匪第一军的司令,对了,第二军、第三军在哪呢?”
回音壁跟钱团长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听到我后面的问题,钱团长尴尬地说:“第二军跟第三军正在筹建之中。”
回音壁那边也发出了回声:“正在筹建之中、筹建之中……”
钱团长捅了捅回音壁,回音壁就让那个马弁拿出笔墨砚台,恭恭敬敬地请教我:“敢问尕掌柜的名讳?”这两个人实在叫人摸不透他们的关系,按理说回音壁是一县之长,钱团长只是个保安团长,回音壁应该是钱团长的上司,可是回音壁却处处听钱团长的摆布;可能钱团长手里有枪,他手里没枪,只能处处看人家的眼色行事。看来,有枪就是草头王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假,如果我手里没枪,他们认我是狗屁,路上遇到,我要是躲得慢就得挨他们的马鞭子。
我告诉回音壁:“我叫孟文魁,文章的文,魁首的魁。”
我想,在座的所有人恐怕都是头一次听到我的“官名”,回音壁一边往委任状上填我的名字,一边赞叹我的名字:“好名字,好名字,文魁首,武状元,尕掌柜真是年轻有为文武双全啊。”
我让他吹捧得飘飘然。钱团长又加了一句:“今后就不是尕掌柜了,而是尕司令了。”
回音壁立刻发出了回声:“尕司令,尕司令……”
回音壁把我的名字填好之后,又哈哈哈地吹了一阵让墨迹尽快干,然后才恭恭敬敬地把委任状递给了我。我看了看委任状上“孟文魁”这三个字,暗想,我爹给我取的这个官名总算派上了用场,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九泉有知,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或者啼笑皆非。
这时候假尼姑的头儿把酒提了出来,一整坛子,还拿了一摞碗,其他几个假尼姑也纷纷一拥而入,摆桌子、挪椅子,然后就不请自到、未邀自坐,活像窑子里陪花酒的姐儿,陪着我们团团围坐到了那张大八仙桌周围。尼姑们接着就开始斟酒,她们不但给我们斟酒,自己每个人的面前也摆了一个大碗,跟我们一样斟满了酒,然后假尼姑头儿居然以主人自居,毫不客气地开始致敬酒辞:“各位官长,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们能到我们庙里来是我们的福气,尕掌柜又当了尕司令,更是大喜事。我们姐妹几个尽地主之谊,给各位官长敬一杯薄酒,我先干为敬了。”敬酒词儿说完,她咕嘟咕嘟把大半碗白酒灌了下去。真没想到这个假尼姑酒量如此大,性情如此豪爽,这可是火辣辣的西凤酒啊,寻常男人喝上二两就晕头转向找不着北,她竟然敢这样喝。我猜想,这帮假尼姑可能没事干的时候就陪着菩萨喝酒,把酒量练出来了。
我们谁也不好意思装,一起喝干了碗里的酒。回音壁根本就不是喝酒的人,酒一入口就好像直接把火炭填到了他的肚子里,脸立刻被烧得通红,好像得了重感冒发高烧呢。钱团长倒还行,酒喝下去皱了皱眉头,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卫师爷最好笑,喝了碗里的酒就抻直脖子一个劲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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