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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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玉姐拼命哀求,宜主子也毫不为动,那么多人看着我被打,我以为自己死了……”她眼含热泪,凝视着虚明,扑通跪倒,拉着她的袖子,道:“我醒来才知道,是云格格为我求情,只有您肯为我一个奴才奔走,查明事实非我之过,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从那时起,我就暗暗发誓,为了您,让我死也行。”
十二阿哥不自觉地站起,正欲去扶巧儿。虚明却突然甩开她扯着袖子的手,由于力道过大,竟将巧儿带倒在地,磕得满手血污。
“你认错人了。”虚明直起身,拿起桌上的短剑塞进靴内,一撂袍角,冷冷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府去。
虚明一路无目的地奔行,跌跌撞撞,脑壳里仿佛有几千几万个人在争执吵闹,令她头痛欲裂,扶墙一阵干呕,可一天没好好进食,什么也吐不出来。就在脑袋快被吵炸了时,那几千几万个声音忽然都开始叫她,可惜几千几万张口此起彼伏,竟是一个听不清楚。很快,一个声音盖过了所有的人,清晰地宛如就在耳边低语,她打了个寒颤,莫非是出现幻听了?
“卿云……卿云?卿云!”一声比一声急促,似疑似喜,似怒似怨,浮出水面,犹带雾气。
“别叫了,我又没聋,听得见!”我不情不愿地钻出花丛。
胤祥指着头道:“今天书房大考,你怎么没有去?”
我故作轻松地笑道:“我怕考不到第一,又被人笑。”胤祥作色又要长篇大论,我立马拱手告饶道:“十三爷,你放过我吧,我真是怕了你了,别再喋喋不休地说我怎么变得这么畏手畏脚,胆小怕事……”
胤祥不由莞尔,然而很快又板起脸,正色道:“谁叫你自己以前把话说绝了,绝不允许任何人高你一头。你今儿胆怯不去,才真叫人耻笑呢。”
“你说的是。”我低下头。胤祥刚放心地笑了,我却龇牙一笑,拔脚就溜:“明儿再说!”可没跑出几步,就被他掐着后脖颈提溜了回来,一脸怒其不争道:“你怎么变得这么没皮没脸的,你是摔伤了腿,又不是脑子。你以前不这样!”
我心中却不耐烦地焦躁起来,直道:“我还约了十二阿哥去找钦安殿的道长聊天呢。”
“这是我正想跟你说。”胤祥脸色一沉,道:“你以后少和十二哥混在一块,还有十哥。”我脱口问道:“为什么?跟他们一起玩,我才觉得轻松和开心。”胤祥道:“你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人?他们都是不求上进的边缘人,排斥在核心圈子之外,自然开心轻松了。你也想和他们一样么?”
我很想大声说“我本就和他们一样”,可胤祥说话时鄙夷的神情,还是让我露怯,不敢开口。既然已被说成没皮没脸,我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抽噎噎道:“我想回家……我想爸妈……”
“胡闹!”额娘一声呵斥,吓我顿时收了声,不敢再哭。“你忘了自己从小是为何进宫了?给我记住,你可是从安王府走出去的,在宫中的言行举止,代表的都是安王府。哭哭啼啼地逃回来,堕了威风,丢了脸面,多少人在笑话我们,你知道吗?”
我低下了头。直到阿玛说:“别理你额娘。你只要做好自己,天天过得舒心就好了。先回宫住几日,阿玛再替你想法子。”我长舒一口气,心里却怎么也不敢相信了。
回宫路上吹了风,脸上就出了第一次的癔疹。太医说,此疾无法根除,不时发作,内心抑郁焦灼便是发病之因。一个月后病愈方才能见人,我却十分怀念起躲在屋里谁也不见的宁静逍遥了。
姑姑宜妃怕是这宫中最温柔可亲的人了,可她同样会要人的命。看着那可怜的宫女要被活活打死,我终忍不住告诉姑姑,十一哥体虚偏寒,除非大火大躁的连续几剂猛药灌下去,否则绝无可能七孔流血。太医也验过了,饮食药物都无任何差错。然而我错了,这也是我干的最后一件蠢事。
“卿云,你病好了。”听见声音,我脸一红,转身瞧见五表哥和他尚未过门的五嫂。五嫂望着我一脸奇怪的笑,看得我不自觉地不寒而栗,她却识趣地退出门外了。
“你是谁?”胤祺劈头盖脸就问:“或者问,你是什么东西?哪儿跑来的腌臜货,厚颜无耻,鸠占鹊巢,到底是何居心?”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仓皇间手足无措,支支吾吾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卿云何曾那般无用,宫女间的玩闹,她也会看得眼去?要你来卖好心,扮菩萨?我盯了你这么久,你这自以为是的小把戏,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装?说,你用的什么妖法,占了卿云的身子,有什么企图?”
“我什么企图……我才是受害者……”我激动得语无伦次,泪水也不争气地流了又流。
“少来这一套。你心里是不是还挺得意的,白得了一副这么好的皮囊,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想想都恶心,你那本来面目必是丑陋之极,方才配得上你这般恶毒的心思!”胤祺看着面前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可谓深恶痛绝到了极处。
“是!”我恨得浑身发抖,“你们是天之骄子,高高在上,无人可及,我就是地上的一滩烂泥,居然还敢来弄脏你们的鞋底,简直罪大恶极!”
“算你还有点儿自知之明。”胤祺嫌恶道。
“你怎么还不去告发我是妖邪,祸乱宫闱,将我活活烧死!”我声嘶力竭地喊,发出的声音却远远比不上他一声冷笑响亮。
“我倒想看看,你能装到何时。”胤祺冷笑道。
我再也受不了了,冲出去,一直跑到筋疲力尽,萎顿在地,无法动弹,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要清醒明亮。我就当它几年卿云又如何?我难道还真当不了吗?为了就是将你们所有人最终踩于脚底,供我
践踏!
我慢慢走进钦安殿,跪在觉明的面前,觉明问我:“你活得开心吗?”
我摇了摇头。
觉明道:“道祖会保佑你的。”
我仍旧摇摇头,道:“我谁也不信。我只信自己。你能教我多少本事?”
觉明道:“远了不多说,自保足以。”
我立刻磕了三个响头,道:“好,我拜你为师。”
三年后,我迎来了第一个机会。康熙的几个洋先生回国了,我适时毛遂自荐,填补空缺,凌然超脱于南书房之外,谁也高不得我一头。由于陪练西学数理奇巧技法有功,我更得升为和硕格格,与卿云的母亲同级,叫那安王府也悉数闭嘴。可巧,五阿哥随驾出征噶尔丹期间,竟吃了个败仗,灰头土脸而回。奉姑姑之命特去安抚,端看他一向自负俊美脸上新添了一道赫然醒目的刀疤,心里别提有多解恨。然而我才说了声“可惜”,他已一副面如丧尸般的死灰,却让我连落井下石都懒起兴致。
结束了吗?远远没有,这不过是刚开始。
很快,我想到了更好玩的一个游戏。尤其面对着越来越多欣赏青睐的目光,包括曾经的胤祥、胤祺、额娘……那么多人自得、自卑、自豪的目光,却已满足不了我什么了。既然创造一个卿云,等于延续了他们心中的神迹,那我何不亲手毁灭之,那将是多么美妙的感觉。
他们心中的卿云有多神圣,我就要这个名字由里到外变得有多不堪,自私、龌龊、放荡、卑鄙……配上任何肮脏的词都不为过。我要告诉所有人,只要我愿意,任何人都能被推上这个位子,成为卿云,受尔等膜拜。
每次想到精彩处,我都会大笑不止。
现在如愿以偿了,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前不见去路,后自绝退路,我永远都只是一个人……不,我连人都不是,我只是残了一只手的废人……
迷茫中,钟声悠悠响起,我恍惚看到了觉明又站在三步开外,笑着问:“你活得开心吗?”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声泪交迸:“你在哪里?道祖又在哪里?”
“不是一直在你心中吗?”觉明笑答。
我呆住了,脑中闪过什么,却完全抓不住。忽然感觉有人在使劲扒开自己的手指,抬头再看时,觉明不见了,只有一个惊惶失措的小道士。
虚明“啊”地一声,转目四顾,却见头顶一块匾上斗大的三个字“白云观”,更是惊异不已。
愣了一会儿,虚明忙放开手。小道士揉着青紫一片的手腕,嘟囔道:“你真是个疯子,在观门口坐了一天一夜,非要来赶你才肯走?”虚明口中道歉,却才拔腿要走,手里却被塞进来一封白皮帖子,小道士道:“一位施主让我交给你的,拿了就快走罢。”说完入观关门,生怕她又要追进去。
虚明拆开看了,清秀的字迹,是封生辰贺帖,并邀请她赴七夕小宴,唯有二人对酌,把酒共叙。“到底还是瞒不过她。”虚明似有若无地一笑,将帖子收好,转身回八王府。
此时,晚钟声声飘送,似也在催人离去。
虚明累得几乎迈不动步,真想就此找一个无人打搅的洞穴,大睡不起。
“虚明?”八阿哥匆匆奔下石阶相迎,待瞧见她眼部血丝、面色暗淡的憔悴样,顿时吃了一惊,忙问:“这两日你去哪儿了?”虚明没精打采道:“我是从祭点一路走回来……”八阿哥不疑有他,目光柔和,甚是怜惜地轻抚她的脸颊。虚明闭上了眼,正要说什么,肚子已先咕噜噜地叫唤起来。八阿哥笑道:“来,你今日有口福,九弟招来几个江南大厨,就等着你开席了!”
虚明这才发觉府门外多了些生面孔,便驻足不动了。八阿哥解释道:“九弟府上此次受灾严重,大修期间不得入住,我便邀他来家暂住几日。”虚明闻言脸色一变,太阳穴心再度隐隐作痛,她也只能一声苦笑罢了。
想了想,虚明拉住他,声音细不可闻道:“你我相识于西山,剩余这几天,我想回去静静度过,将所有烦事俗务全部抛诸脑后,好吗?”八阿哥不假思索,满口答应。虚明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八阿哥道:“明儿就去,今天还有事我得交代一下,从明日起就只陪你一人。”虚明愣神,失神道:“没有时间了……”八阿哥没听清,问道:“什么?”一刹那的软弱哀伤稍纵即逝,很快地,虚明眼底的神采已慢慢恢复,嘴边咧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招牌式笑容,永远都是三分戏谑,七分漠然,划分得清清楚楚。
“走吧。”虚明走到前头,“现下最切实际的事,就是填饱肚子。”
宴席一桌摆在了后园的船厅里,虚明记起来了,上回一掀开毡帘,扑面暖风登时将沾身雪花化作湿滑露水,但是这一次门一推开,擦身而过的,却换成了冰块消融的阵阵凉意。厅内转过的一张张脸,还是那么几个,消失了几张旧脸,又添了几张新面孔。
虚明不敢说,这种改变,除了天工造化、四季轮回的作用,自己是否也贡献了几分力量。然而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我是虚幻,卿云永明不灭,那眼前又会是怎样的一幕?”或许,当然也只是或许,虚明只能猜测,或许现在还能见到依旧少年得志的十三,老八自然也无缘娶到一个冒牌格格,暖玉仍好好地呆在宫中幽怨,卿云绝不会叫宝珠无助绝望至死,老十就还是那个十全大老爷,老九岂有嚣张之时,陈良自无出头之日……似乎所有人的变化都与她有关。一个人,真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这怎么可能?!虚明笑着摇摇头。少年得志必有梦醒的一天,争权夺利免不了联姻弃爱,暖玉遇人不淑、此生无望,宝珠天性刚烈、宁为玉碎……即便卿云早死早超生了,这些也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人啊,还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真以为众人因我而移位,历史由自己一手缔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