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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部分

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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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云倏地站起,直直地望着来人。这是回来之后,她见到了第一张熟脸。
或许是因为卿云打扮得完全就是一个普通民女,来人竟没认出她来,只是觉得眼前这对母子有着相同的眼睛,亮晶晶的,清透,空灵,就像早晨的海水,甚至能叫人闻到咸味。而当目光转动,移到旁边的第三人身上时,来人先是一怔,终于露出了久别重逢的表情。
“五弟?”
“二哥!”
“你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没想到第一个见到你。”
两人每说句话,都是不约而同地同时脱口而出。常明固然喜出望外,而来人,即他的钱二哥吕思安,则要诧异远远多过惊喜。
久别重逢,常明激动地拉着吕思安,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卿云却瞧出吕思安行色匆匆,显有要事在身,无意在此逗留,便打断道:“长谈也不急于一时。我们还打算在扬州小住几日,现暂时客居于河船上,吕二哥得闲了随时可来找我们,去瓜洲古渡口一问便知。”常明“啊”地一声,不好意思道:“二哥有事啊?那你去吧,别耽搁了……”吕思安也不客套,略一拱手,牵着女儿便要离去。
卿云刚重新坐下,忽然吕思安又转了回来,把女儿推给了她,对常明道:“我此去有些费神,带着孩子不甚方便,烦请弟妹照顾几日,我这边事情一了结,便来领回。欣欣,要听话,爹爹很快就来接你。”“不是,她不是我的……”常明张口结舌地要解释,吕思安却已消失在人群中,完全不给他机会。
“不是什么呀,常明?”弘春龇着牙问,卿云与他对望一眼,一齐放声大笑。常明却涨红了脸,自顾自赌气。
欣欣很是不安地望着这群刚认识的陌生人,几乎要哭出来了。
卿云少不得拿出不甚成熟的母性来,温言宽慰:“放心吧,我们与你父母都是旧相识,会好好照顾你,你就当是我们一起玩游戏,玩得开心,几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弘春跟着拍手叫好:“一看你,就知道你很好玩!”常明将脸一沉,大声呵斥:“说什么?”弘春立马改口:“我是说,我很好玩的!跟我在一块,你一定不会闷。”常明脸色方式好转。欣欣禁不住转悲为喜,格格笑了起来。
卿云微笑着听他们吵闹,心念一转,问道:“欣欣,你娘呢?”欣欣低声道:“我没有娘。”“这怎么可能?”常明反声质问,欣欣将头垂得更低了。卿云拍拍她的肩,心中的猜想又笃定了一分。
“太好了!”弘春却兴奋道,“你跟我一样,我也没有爸爸。你有爹没有娘,我有妈没有爸,咱们呆在一起,不就都有爹有娘,有爸有妈了?Perfect!”
欣欣惊讶得呆呆望着他。常明回过神来,狠狠一打弘春后脑勺,厉声道:“又胡说!”卿云也怔了怔,最后捏了一把弘春的面颊,警告道:“以后不许学我说话。”弘春痛呼一声,一手摸头,一手捂脸,瞪了一眼正在吃吃偷笑的吕欣欣。
这一天吃喝玩乐下来,黄昏时才回到船上,众人都已忘了这茬儿,唯有常明一人仍在百思不得其解,兀自嘀咕道:“过去看二哥一直木头木脑、不解风情的样儿,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媳妇也娶了,孩子都养这么大了……奇怪,太奇怪了……”
用过晚饭,常明带着两个孩子趴在船头玩水,卿云自回舱内整理衣物。
白日虽未从孩子嘴里问出什么,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吕思安的老婆,吕欣欣的娘亲,只会是那位夏大小姐,夏飞虹。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康熙四十一年了,卿云亲自送她与吕思安二人离京南下。念及此,卿云眼前不禁浮现出与他们分手时,夏飞虹那玄冰冷漠的眼神,就身不由主地打了个寒颤。卿云摇了摇头,一回来便遇上这家人,不是个好兆头。不过从决定回来起,她就早预料到了,前路没那么好走。
“夫人?”突然,船家在窗外敲了几下。
定是有事发生。卿云赶紧出去,这时白日西沉,天已暗下,回首但见余霞烂漫,散开如绮,江水澄澈,静如白练,如此明净柔美之景,却似隐隐藏着不宁之绪。
“出了什么事?”卿云问道。船家忐忑道:“适才陆陆续续,有不少船从上面下来,急急忙忙驶往入江口去了。”“走夜船?”卿云皱眉道,“那不是很危险吗?”明知走夜路不安全,仍是要走,那只能说明,呆在上游码头会更危险。船家唉声长叹,慌得没了主意。
卿云正自沉吟,忽然水面涌动,定睛一瞧,原来上面又有一艘货船急速而来。在两船擦身而过时,货船船头一人大喊:“快走快走,漕帮在清场赶人,怕是又要跟人火并了……”船速甚急,很快去远了,那人的喊话也迅即被水浪拍岸声给淹没了。
船家吓得脸色苍白:“这打起来还了得,这位夫人,咱们也快跑吧!”“不行!”卿云尚未回应,常明已第一
个反对了,“如果走了,二哥要去哪里找我们?再说隔得那么远,哪里就会那么巧,殃及到这么僻静的地方来。”船家顿足呼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两人齐齐望向卿云,最终决断还是应该由她来做。
“不走。”卿云简短道。船家还待劝说,卿云一摆手道:“咱们的船太小了,不比那些大船吃水深,能抗颠簸,夜里入江,一旦风高浪急,将险之又险。常言道,一动不如一静,这里离漕帮出没,集散货物的大码头有十里水路,想来祸及不了这么远。即便糟糕之极,当真遇上了,他们是自负义气的江湖汉子,无故来为难咱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做什么?好了船家,放心去睡吧,我担保你无事到天明。”
这一席话,说得船家再无话可说,只得回舱歇着去。卿云这才吩咐常明留下值夜,也无需太着紧,只守着船头灯火彻夜长明即可。
卿云看着两个孩子睡着后,自己也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儿。恍惚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轻轻拍了几下窗板。卿云立时清醒过来,推开窗板向上一望,但见火光时隐时现,却听不到任何打杀之声,想是真的隔得太远了。卿云心口一松,回身复又躺下,尚未重新酝酿出睡意,窗板又是连着几下拍击,比上一回急促得多。卿云不明所以,只得披了一件外衣,走上甲板,只见常明提着一只风灯,探身向水面张望什么。
“有东西飘过来。”常明道,顺其所指看去,果见河面零零碎碎漂浮着若干物体,破碎的木板,染红的旗帜,以及尽管她心里已有准备,但真瞧见了,还是好一阵恶心欲呕的人体残肢。
卿云叹了口气,道:“河道两岸地势平缓,水流也不甚急,想来那边的兵戈已然止息很久了,这些东西方才漂流至此。现下没事了,你也可以安心休息了。”
话音刚落,背后蓦地里响起长长一声叹息,幽幽然,听得卿云浑身一个激灵,猛地转身,却哪里有另一个人。
此时夜色四合,空旷的河面上,只有他们这一条小舟系于案边,再无别物。卿云细辨那叹息声来源,竟仿佛自岸上传来,奈何船首两只灯笼风中摇曳,亮光亦是时明时暗,几尺之外已无法视物,因此更无法确定。愈是难以捉摸明白,身周气氛,就变得愈是凄冷诡怖。
卿云心生狐疑,轻声问道:“常明,听见了吗?”
常明却未立时答应,而是伸长脖子,将风灯提得更高更远,揉眼反复确认之后,奇道:“那儿是不是有个人?”他指的却是河中央。
卿云跟着望去,依稀是有一个人形的物体浮在水面。那东西越漂越近,也不知是风向作用,还是水流改变,那东西慢慢偏离了轨迹,自河中央向船这边移来。常明不禁心头一寒,一阵凉气从背脊上直冷下来,当进入到风灯亮光中,终于能瞧清那东西模样时,他却吓得将头转开,不敢再看。
原本卿云心中亦是砰砰直跳,然而确认了那东西是人,并一眼看清其脸之后,她凛然一惊,反倒彻底平静下来。“快,把他捞上来!”常明“啊”地一声:“死人捞来干吗?” “快!”卿云冷然催促,常明竟不能违抗,拿竹篙把那人拨近了,伸手一提,便将人捞上了甲板。
卿云弯腰一探鼻息,早已死透,眉头不由皱得愈发紧了。
常明更是好奇,拨开遮住尸面的湿发,黄湛湛的灯光下,苍白微胀的脸孔上,任何细节均无所遁形,这一看,骇得他一声惊呼,往后坐倒在地。
“四……四阿哥……死,死了?……”
“这不可能。”卿云也是摇头不止,实难置信。
然而那张脸就摆在眼前,可不就是皇四子,四贝勒胤禛的脸,要认错了,也不可能两个人都认错了。卿云简单检查了一下,尸体身上只有一道剑伤,刺中心脏,一剑毙命。莫非今夜码头上发生的,并非普通的帮派械斗?
两人还处于震惊之中,岸边的芦苇丛陡然间哗哗声大作,时见火光闪掠而过,似乎有一群人在其中来回奔跑。
“我去看看。”不需卿云下令,常明已自告奋勇站出来。卿云叮嘱道:“凡事袖手远观,不可轻举妄动。”常明点点头,放下风灯,一踩船舷,径自跃上岸去,钻入了芦苇丛,而甲板上便只剩卿云一人守着一具尸体。
卿云回舱看两个孩子睡得正酣,并未被吵醒,这才放下心来,关紧舱门,回到甲板上。她再三思量,只觉得哪里不对,却理不出个头绪,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尸体,心头灵光一现,奔过去脱下尸体的鞋子一看,不禁哑然失笑,果然是双内增高鞋。这人到底是谁?卿云在尸体脸角摸索了会儿,撕开了紧贴皮上的易容面具,下面便露出了一张新脸来,她端详片刻,也只觉得面熟,似是四阿哥身边的哈哈珠子,名字却是说不出来。
“我就说嘛。”卿云长呼出一口气,笑道,“哪里就那么容易死了。”
只听芦苇叶子又一阵沙沙作响,卿云急忙奔向船舷,却见两人一个一边,驾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钻了出来,几乎就在同时,数道火把包围了他们,堵住了回船的路。“想活命的,一个都不许动!”火把明亮,将众人的脸清楚照了出来,举火的全蒙着脸,扶人的两个正是常明与吕思安。卿云赶紧矮□子,伏在船舷之后,远远观望。
而此时,同样一队蒙面的人马,正在两岸由上自下慢慢移动,每个人都一手持长篙,一手提灯,在水中寻找什么。
到得近处,这群人见船上有光,便喊道:“船上的,看到有东西上游漂下来了吗?”卿云料想船家就算醒了,也不敢出声答应,便拉过一只竹编斗笠戴在头上,站起来压沉了嗓音答道:“没看清楚,好像有东西往下游走了。”听见答话,持长篙的二话不说,赶紧转头往下去了,当然也不指望他们会道谢了。
“我当是谁敢跟我作对。”伴随着一声冷笑,一个女子的声音立时拉回了卿云的注意力。
暗红色的披风席卷着一阵血腥味,只见岸上那女子凝然而立,风帽掀开,露出的脸上冷冷的全无笑容,可不就是夏飞虹。
只见寒光一闪,夏飞虹拔剑直至当中那奄奄一息之人的咽喉,道:“放下。”吕思安摇头道:“够了,不要再殃及无辜了。”夏飞虹冷然道:“不要考验我的耐性,放下他。”吕思安忿然道:“你当真要在孩子面前杀人么?”“什么意思?”夏飞虹杀气稍敛。吕思安道:“欣欣就在这艘船上,此刻怕是早已被吵醒了,正睁大眼看着你呢。”夏飞虹不自觉地望过来,呆了半晌,脸上又现凄厉之色,冷冷道:“什么孩子?当年,你不是宁愿选自己主子的孩子生,也不要自己的孩子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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