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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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他们可不同。”胤祥急忙撇清,“我来是为了……”
“筹款赈灾?”卿云笑了笑,“那你口中的‘他们’帮你成功筹到了款,你怎么反而大发雷霆了?就算你动机高尚,可与行为卑鄙的‘他们’争作一团,又有什么区别?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权势地位。真的伟大,何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胤祥心中总觉得她说的不对,但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辩起。
卿云忽觉自己说得太过,收起了暗藏的凌厉话锋,语气缓和道:“我并不是说,权势地位就一定不好。动机高尚,常需借助卑鄙行为去实现。没有权势地位,你又如何去建立心中的理想国呢。”她抱琴站了起来,凝望着天边飘来的一朵黑云,又正色道:“你争你的权势地位,我当我的闲散野人,这不是很好么?”
这一番由戏言而起的深谈,对两人都是一场不小的震慑。后来的一整天,两个人都缄口不语。
晚饭时,李老头特意烫了壶青梅酒,但一天下来都如坐针毡的胤祥,却无甚闲情享用,不时地探头向外张望。
卿云见他如此焦躁不安,忍不住道:“是不是外面盯梢的人太多了,不方便来会面。”胤祥惊讶道:“你知道我在等谁?”卿云笑道:“看到你那个倒霉的‘冒牌四哥’时,我就猜出来了。你忘了,你等的那个人也是我的师父,而且教过我易容术。”
胤祥自斟自饮一杯,禁不住唉声长叹。
为了报得四哥周全,自入扬州之日起,他就一人孤身涉险,等同一路逃难来到江宁。原以为筹款最艰难,谁想一朝银子到手,纷乱的局面却愈发错综复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面对平白掉出的这么一大笔财富,各方贪婪之徒,都在蠢蠢欲动。为了甩掉这些闻风而至的蝇营狗苟,他只能尽可能避开当地所有的文武官员,但是这样一来,也令他与外界隔绝,无法及时掌握朝廷动态。无论是此刻事态之紧急,还是为了达成原先约定——他一领到赈灾银,就立刻交由南镖镖局押运回京,这时候,他都必须尽快与师父会面才行。
那么眼下,他们的师父肖颜迟迟未至,到底被什么事绊住了呢?
“别喝了。”卿云夺过酒壶,“身上还有伤,我从船上带下来的药,你今天换过了吗?”
胤祥嗯嗯答应着,眼看天色渐渐黑了,急得在屋子里直打转。“不行。”他兀地站住,失神道,“坐着干等不行,我得主动出去找她。”说着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卿云张嘴刚要喊,又见他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盯着她许久,才开口道:“易容。随便什么模样,越不起眼越好,帮我易容。”卿云下意识地望了望外面,会意地点了点头。
由于手边可用的材料不多,卿云把厨房能找到的油盐酱醋粉都端了出来,让胤祥换上李老头的一件粗布旧衣,便开始在他脸上涂涂抹抹。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卿云忽然停住了手。胤祥忍不住睁开眼,见她神情古怪地呆呆看着自己,问道:“好了?”伸手去拿镜子,只往里瞧了一眼,登时也怔住了。
摇曳的昏黄烛光里,虽无法看得很细致,但镜子里那眉眼,那鼻唇,他瞧见的那张脸分明就是八阿哥胤禩的。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不知不觉间……”卿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胤祥也不出声,只是安静地看着镜子,足足看了半晌,才说了句:“不像。”卿云“啊”了一声,脸上的局促不安更盛。胤祥却继续一一指出了不像之处:“眉眼尾部没有那么上翘,嘴角弧度不对,这里,还有这里的线条要更圆润点,这几年八哥的气度愈发成熟稳重,还留了点青髭……”
卿云站在他身后,一开始还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慢慢地,便依照他的详细解说一一进行修改,待唇上的短须贴完,化装已毕,又问道:“还有什么地方不像?”胤祥不再回答。两人都有些出神地看着镜子里,各自思涌如潮。
镜子虽有些小,但瞧着一前一后挤在里面的两张脸,久了,卿云的目光便渐渐有些迷离了,腮边也浮起了一片红晕。她随即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正色道:“这算是咱们两人合力的杰作,要是能拍照留个念就好了。”
胤祥也笑了笑,道:“还是再改个装吧,这样子出去可太引人注目了,只要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路人长相,在人群里越不起眼越好。”
“好。”卿云欣然答应,又抹去所有的装容重新化起,这一次很快便告完工。
胤祥上下审视一番,确定没有错漏,便起身道:“那我去了。”他又深深望了卿云一眼,转身便走,刚走到门外,便听见身后一声“等一下”。他刚停住脚步,卿云已拿着一把伞追了出来,递给他道:“雨季一来,天随时就要变了,带着以防万一。”
愣愣地看着送到面前的伞,良久良久,胤祥才回过神来,却问:“我不会去太久,你会等我回来吗?”卿云想了想,很快点了点头。胤祥瞧瞧她,又瞧了瞧伞,最终摇头拒绝,径自越墙而去。
而直到胤祥走了大半天,卿云仍握着伞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到了子时,果然变了天,一时间狂风大作,从所有能找到的屋子缝隙里钻进来,掀得门窗咯咯直响。桌台上孤零零的一支烛火,尽管努力挣扎着,最终还是被四下乱窜的暗风吹灭了。亮光消失的一刹那,始终毫无睡意的卿云也是一惊,从沉思中走了出来。
这时,前堂突然传出了极轻微的一下声响。卿云本能地警觉起来,李老汉早就睡了,难道十三这么快就回来了?
卿云也不重新点灯,直接开门下楼,虽已尽量放轻脚步,但踩在木梯上的吱吱呀呀声,在这寂静非常的房子里,仍是极为刺耳。屋子不大,楼梯尽头便是一道侧门,一迈过去就是前堂了,卿云刚一拐弯来到门前,忽然眼前黑影一闪,没防备之下就被人捂住了嘴,然后一个低沉的嗓音语速飞快道:“别慌,是我。”
“我管你是谁。”卿云心道,打开一早就握在手里的火折,晃出火苗,漆黑的屋子斗然一亮。那人急忙去抢火折,喊道:“别点……”不等那人说完,卿云直接把火折戳向了那人张开的手掌心,四周随即一暗,那人也被烫得退了回去。卿云立刻躲开几步,再度擦亮火折,猛地转身,高举到那人的正面,同时照亮了两人的脸庞,迸发出异口同声的惊呼。
“对不起……”卿云颇为惶恐,这么多年没见,她竟然没认出师父的声音。
“怎么是你?”肖颜亦大为吃惊,“胤祥呢?”卿云答道:“他不在。”肖颜眉头紧锁,忽叫一声“不好”,适才乍明乍暗的火光一定投射到了屋外,掉头想走,门却已经被大力撞飞了,一群蒙面黑衣人冲进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卿云镇定地将堂前最大的两个烛台点燃,眼角已瞥见陈良从人群后走了进来,问手下:“只来了一个人?”尚自摸不着头脑,几个黑衣人已将整栋屋子前前后后搜罗了一遍,回报陈良:“没找到。”看来,这帮人彻夜坚守在外,也未发觉胤祥的悄然离去,卿云不由心头窃喜。但陈良这时却道:“不在更好。”顿时又令得卿云疑窦丛生。
陈良向肖颜略一拱手,彬彬有礼道:“师叔的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贤侄免礼。”肖颜欣然接受他的行礼问安。
卿云原以为陈良是为了蹲守来与十三会合的四阿哥,可照眼前的情形,似乎并不全是。
她走上前道:“深更半夜不请自入,你们这是私闯民宅。”陈良看也不看地就手一推,卿云便连退几步,跌倒在一张椅子上。陈良几乎不曾使劲,她却如此不堪一击,一推就倒,完全出乎肖颜的意料之外。
莫不是……肖颜疾步上前,拉起卿云的右腕一瞧,震惊得半晌无语,过得片刻,目光闪烁,流露出不知是自伤亦或惋惜的波光,叹道:“你居然也和我一样……”忽地眼神一凛,狠厉地投向陈良,嘴角含笑道:“看来今天又多了一笔账要算。”
陈良无所畏惧,挺身直接道明来意:“当年师叔窃取了本门掌门,害得我师父郁郁而终,这一笔老账又该怎么算?我此来,正是为了替师父讨回个公道。”
肖颜眯起了眼,道:“是啊,你在江南这些年可是下了大功夫,软硬兼施,处心积虑地收揽了我手下好几个镖头,一步步地架空我,蚕食整个镖局么?”
陈良道:“师叔如此顽固,不识时务,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就只有请师叔主动让贤,交出镖局话事人的位子了。”
肖颜笑着摇了摇头:“南镖镖局非我一人私产,夺了我的位子,也不见得就能掌控镖局。”
陈良亦笑了,叹道:“师叔久居高位,原来竟还不知,镖局上下人心之所向么?”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局外人卿云瞧瞧你,又瞧瞧他,头一次如此清晰地了解到,各方间的争斗,已激烈到如此白热化的阶段,俨然撕破了脸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肖颜突然想起了旁边围观的卿云,大手一挥,不容置喙道:“无关的人赶紧走,别在这碍事。”
“可是……”可是卿云已答应了胤祥要等他回来,怎能轻易离开。
陈良懒洋洋道:“师叔,这位师妹不是您的弟子吗?”肖颜轻描淡写地反问:“这人现在身上没有半分我的武功,怎会是我的弟子?”她转而直视卿云,又问道:“由头至尾,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你是我徒弟,我是你师父,是也不是?”卿云只能点点头。肖颜眉头一舒,道:“那还不走。”话落只是轻轻拍了卿云一掌,卿云就直接越过人墙,飞出了大门外。肖颜又斜睨着陈良:“江湖事,江湖了,向来与手无余力的凡人秋毫无犯,这是规矩。”陈良不予置评地耸耸肩。、
这帮黑衣蒙面人真的只是陈良招募的绿林中人吗?肖颜只看他们脚上的军靴,腰间的军刀,且行动整齐,出奇的一致,心中已有答案。然而陈良原就无意隐瞒,因为死人会永远保守住秘密。
飞出老远的卿云,直到后背撞上一棵梅树,方才停住去势,落在地面,神奇的是,身上居然一点伤也没有。
卿云就这么躺在地上,无助地望着天。倘若站起来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那她就算走了,以后也永远是现在这么一滩烂泥。一想到这,她就羞臊得再没脸面活下去。可是留下来,她也还是地上的一滩烂泥,一个累赘,反而还要牵连别人分心照看自己。无论是身为郭络罗卿云,还是八福
晋,她其实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使陈良不敢轻举妄动。
或许有些奇怪,但现在的情形,促使她第一次真正地正视陈良这个人,并第一次感到了后怕,甚至是莫名的佩服。一个人总要有弱点,才能够被拿捏住。但陈良此人,似乎真的无所畏惧。面对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再精明的棋手,也束手无策。
如果她还有武功,还可以选择留下帮助肖颜,与陈良死战到底。可是,如果永远是如果,不拥有与之同死的能力,又哪里来与之共生的权利?
再躺下去也是无解。卿云咬咬牙站起来,掉头离去,宁愿羞臊而死,也不回一次头。毕竟,她一早做出了选择,放弃重新修炼武功,做一个纯粹的凡人,便注定了今天与肖颜不再同道的结果。
再说了,梅园里那个人是谁?那可是肖大。纵千军万马,亦面不改色,无论任何高手,陷入何种困境,她皆可来去自如,宛如游戏一般,没有自己的拖累,再多的人也困不住肖大。
她选择了相信师父,尽管肖颜从没有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