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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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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道:“你蠢?知府门下幕僚第一人,会蠢吗?你心中定在想,我若在药中放了什么,自然有法子解救自己,是么?舒大夫医术颇高,若有意做手脚,自可做得滴水不漏,是么?你既不信我,我便说破了嘴也是无用。但你扪心自问,我悠然何曾损人分毫?”愈至后来,语意渐趋严峻。穗儿更是愤愤不平。
正自僵持不下,忽听身后一人道:“钱本川,本贝勒你可还信得?”四阿哥快步上前,接药仰头便是一大口,饮毕却慢条斯理地抽出帕子,边擦嘴角边吩咐底下人:“在此多设一张床榻,以后钱本川吃什么喝什么,我便吃什么喝什么,其它概不沾口。我倒要瞧瞧,谁敢心存侥幸,在我眼皮底下耍弄花样。钱本川,如此你该放心了罢。”
“痛快!”钱本川尚未发言,悠悠已高声喝起了彩。
翌日,悠悠如常迈入狱门,却见四贝勒于槛栏过道中徘徊不去,似遇难事,甚为烦心劳神。于是上前请安,笑问:“怎么,难道经昨天一事,钱本川仍不愿上堂指证陈容声贪墨之罪?若未记岔,后日便是开堂审案之期了。”
“后日……”四贝勒喃喃念道,静静望着悠悠,双目微露茫然。倾之,蓦地惊觉有所失态,忙端色雍容道:“听你言下之意,似是早有主意。”
悠悠微微一笑道:“钱本川此刻,想必已然满腹矛盾,挣扎难决。作为贪墨案中从犯,坦白从宽,是一诱惑,却显然抵不过事后遭人报复的威胁。其实,只需提供一套污点证人保护制度……”说着猛地捂嘴,心中连连大喊糊涂透顶,多年浸润,日日三省吾身,竟在得意忘形下破了口戒,该打该打!
四贝勒道:“哼,他若上堂作证,或可逃得一死,不然……”眼角一抹狠辣转瞬即逝,化为淡淡一笑,又道:“其实,他又何须担心?一旦陈容声的贪墨之罪坐实,陈府还指望有人能逃出生天么?”瞥见悠悠猛退一步,他不自觉地顿住话头,莫名的惘然若失,忍不住问道:“你既欲护得陈容声周全,为何又说这些助我破案?岂非……”
“岂非自相矛盾,自抽巴掌,对么?”悠悠轻轻一笑,背过身朝天做了个鬼脸,道:“我做什么,若全叫人猜中了,那还得了。四贝勒既然未忘所允之事,那我现下可去与陈世
伯请脉了么?”
“不行。”四阿哥喝止悠悠,一字一顿道:“欲见陈容声,须在案子审结之后。”
悠悠仿似未曾见过般地打量起他,良久,冷冷笑道:“好信诺!好清官!”
“抄家皇帝”的名头,果不是白得的。
“这是什么?”十三见十四和卿云埋着头不知做什么,也来凑趣,却见两人跟推太极似的,把一个茶碗推来让去的,于是一把抢过,惊奇之色方兴未艾,已赶着要把烫手山芋送将出去,适逢卿云随手一挡,杯子应声碰地,摔个污壑横流,一地脏乱,使得见者无语相望,闻者迎风流泪。
卿云、十三正没理会处,却听旁边一人轻声道:“怎地如此不小心?”那名奉茶宫人当即“扑通”跪倒于地,缩成一团,不住口地磕头求饶。
十三感激地看看出声救者,松了口气。卿云却白眼一翻,没好气地对那宫人道:“这事与你无关,胡跪什么!是我一时手滑,扫去擦净便是。”面色不善地一席话,唬退十三,干脆将八阿哥直接晾在当地。八阿哥讪笑连连,好意解人难堪,反被倒打一耙,此事当真难堪得紧。
十四看不过眼,挑眉道:“小云子,嚣张得很啊!”面对他不带脏字的骂法,卿云仿若无知无觉,只在发愣。
一顿鸡毛狗碎的热闹,悠悠无恁闲情多问,却已隐隐嗅觉不安气息。袖口一紧,却是卿云引她穿堂过廊往后去,原来厅上众人早已走得一个不剩了。
卿云一路望天,不作一声。悠悠亦只好保持沉默,优哉游哉。眼见临近远香洲,此高斋建于假山叠嶂之上,飞檐流阁,楹轩宽敞,四时风光,尽收眼底,确是登临佳处。卿云终是没说什么,一撩袍摆,自顾自登阶进斋去了。
悠悠跟上,却见康熙正于案前端神凝气,握管挥毫,大书特书,凑近一瞧,题了“兰亭”两个大字。这才了然,原来钦赐御宝,还得挑个风雅地儿。
诚郡王胤祉不知何时亦立在了一旁,见题字写讫,双手一拍,示意宫人捧去挂起风干,又请道:“皇阿玛,匾额写了,是否还需另附一副联子。”康熙笑着点点头,却隔下笔,道:“你们谁愿自告奋勇,当场诹出一联来,需得应时应景,方算好。”众人闻言,当即不动声色地倒却半步,整齐划一得奇诡莫测。“啊?”悠悠登时晕眩了头,她这初来乍到,哪里生将出此等默契?区区半步之遥,却已足够让她顿显鹤立鸡群,坐实毛遂自荐之名了。
“年少志高,好。”康熙负手而立,当下顺水推舟道,“胤禩,你先起个上联,让悠悠好生想想。”“是。”八阿哥领旨。这也算降低难度了罢。
悠悠无奈道:“皇上明鉴,臣女不曾去过兰亭,不知……”
“这好办。”三阿哥向卿云道:“卿云!”然而连喊三遍,一声高过一声,卿云却装聋作哑,始终无动于衷。三阿哥便被晾在当地,下不来台。
好在八阿哥及时拱手启道:“儿臣有句了。”
康熙示意且慢,叫上十四:“胤祯,听法海讲,你的字甚有长进,便替朕写了罢。”
“哎!”十四很是雀跃地奔上去,能用御制四宝,谁不高兴?他攀椅坐好,舔饱墨毫,又是吹气,又拿指捏了捏笔尖,苦声道:“皇阿玛您看,墨不够浓。”李德全忙上来研墨,却被他拦住了,笑说:“何敢劳谙达动手?况且,谙达研出的墨再好,怕也不一定合我心意。云丫头,你说是吗?”
卿云斜睨一眼,瞧他那歪脑袋的惫懒样,恨不得当面就是一记老拳,打个鼻青脸肿方才解气。其实,十四又何尝不是同等心思。“祯哥哥所言甚是。”那“祯哥哥”三字一出,悠悠登觉凉风飕飕,吹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卿云却兀自笑得春风满面,说道:“我毕竟曾与他同学多时,知其习好,研个墨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言罢袖子一捞,匀水调墨,倒挺煞有介事。
十四一本正经地点头赞赏:“伺候文房的活儿,你倒蛮有天分!”卿云打千道:“谢十四爷夸奖。”这一现眼,众人再也撑不住,哄地笑开了。
八阿哥走将过来,微笑道:“我这上联是,竹阴满地清于水。”十四不敢懈怠,提笔便写。卿云一听当即宽下心,此联规矩,倒也易于对仗工整。
悠悠不暇略思,脱口便对道:“兰气当风静若人。”
“对的好。”八阿哥拱手让了让,高明的恭维,谁人能拒?
卿云蚊子般一哼,拉住十四提醒道:“腕别抖!唉,这人字两个比划,全成败笔了。连个‘人’都写得歪扭不正,我瞧你这书法也稀松平常得紧。”
十四禁不住狠剜她一眼,却见皇阿玛于身侧端详片刻,然后笑说:“云丫头说得对,十四,这下联需得重写。”十四不便发作,服服帖帖地铺纸舔墨,对卿云道:“请罢。”卿云攥紧墨锭,长舒口气,垂首重复千篇一律的转墨动作。偷鸡不成蚀把米,所说便是此等情景了罢。
康熙笑道:“明德□的好女儿。罗怀忠常跟朕抱怨,他那个内廷行走当得又苦又累,活计多,人手少,起早贪黑不说,还常不得归家留宿,害得他老婆都天天在耳边吹牢骚风,烦不胜烦。别说他耳朵起茧,朕也被搅得不得安宁。今儿可好,朕算给他寻着个称意的助手了。悠悠,你可愿进宫一展所长?”
罗怀忠乃一传教士,与巴多明一样精通外科,康熙任命他为内廷行走,可在内宫自由出入。
总算入正题了。悠悠垂首答道:“古语云,父母在,不远游。臣女家中上无兄长,下无弟妹,惟愿长随高堂身旁,侍奉双亲,望圣上赐个恩典,容许我一尽孝心,偿还父母生养大恩。”
这叫甚么回话?八阿哥袖手腰间,朝悠悠微摆了摆,示意其应三思而后行。卿云默默瞥了她一眼,突然道:“人以忠孝为立世之本,悠悠说得很是。”十三拉住她,轻声道:“别乱说。”十四却道:“不对,额娘说悠悠她额娘已然答应送悠悠进宫了。”他这绕口令,惹得康熙忍俊不禁,待斋中平静些,方道:“悠悠,论年岁,你也将至入京选秀之龄了罢?”
悠悠见果然躲不过,咬咬牙暗作了决断,于是释怀道:“皇上说的是,三年之选眼见又至,悠然确实应该早早入京备选了。”说着瞥见卿云嘴角微弯,似在发笑,神情间却一扫厅中时懒洋洋的散漫样,眼神深邃犀利,隐隐透出一股清冷之气,仿佛跳脱世俗凡尘之外,冷眼旁观芸芸众生。悠悠听到心中“咯噔”一响,感觉自己是透明的,被其目光直穿而过。
万殊混一理,安复觉彭殇。总究庄子“齐万物”之理,无非“顺应”二字。六年蛰伏,绝非虚度,即便尽数往小里说,思明为人处世之道,亦属一生不匪之财富。
悠悠不是卿云,她性情温和,随遇而安,全不似卿云那般激烈,爱恨都走极致。只因无欲,无求,是以从无激进之举,一切只因随变而能顺应。学医济世,术业专攻,一切皆自自然然便可做到。功业于他人是兢兢业业,上下求索,于她,却不过适逢其会,聊作游戏罢了。轻舟飘过万重山,山水固是山水,她亦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离情

与南来时相比,北归的路上,光是卿云等便多了两个同辈玩伴。换车乘船,步荻自是呆在太后舟上,十三阿哥胤祥也总被太后拘着,欲见卿云总不得其便,心中懊憹。悠悠本是与卿云同乘一船,但十四阿哥胤祯却常在悠悠身边,跳前跳后,不知疲倦。这么一来,卿云忽然间便被冷落在一旁,独自一人。
这一日,悠悠又被十四拖上岸去游玩。卿云无所事事,斜倚在船舷上,望着四周舟船游弋,愣愣出神。身处这样无垠的汪汪白水间,时日也过得特别快,只见昼夜,不知岁月。
暖玉见状,便过来陪她说话。卿云只是听着,也不出声。直到暮色四合,远处出现悠悠与十四的身影,她才突然开口道:“我原以为,悠悠是最好的同伴。谁知只是我一厢情愿……”暖玉默然无语。卿云叹道:“有的路,或许注定只能一个人走下去,谁也帮不上忙。”暖玉皱道:“格格不必伤感。如果格格要走,暖玉愿意相随,如果格格要留,暖玉也会相伴。”
卿云沉默片刻,笑道:“暖玉,你真是个好人。可惜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她摇了摇头,猛地一拍船舷,眉毛一扬,脸现傲色,朗声道:“好!就让所有人都瞧好了,我想做的事,到底是不是想入非非的无稽之谈?!”
暖玉笑道:“看来格格已有了决断。”卿云神色顿转凝重,叹道:“该如何做,还需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正说话间,一叶扁舟将悠悠送上了船来。用过晚膳,卿云穿着睡袍,赤脚跑进了悠悠的卧舱,笑道:“咱俩多久没秉烛夜谈了?”说着便跳上了床,悠悠也只得挪窝让个位子。
两人躺了一阵,但听浆声幽幽,篙影重重,粼粼波光映得满舱荧荧,耀眼生花。
悠悠忽道:“咱俩之间,仿佛陌生了好些。”卿云无声而笑:“拜托,都分开六年了。”悠悠道:“六年说长也不长,可你却变得太多了。”卿云低低问:“怎么说?”悠悠拿捏了半晌措辞,才道:“在你身上,什么特质都可以看到,就是看不到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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