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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损人嘛,比的就是谁更不要脸。虚明心中一快,似乎连旧患发作的隐痛也没那么难熬了。
解气归解气,虚明更好奇的是,他二人适才在聊什么,以致大违本性,讲些甚至颇为低趣味的玩笑话。难道?!她猛然间记起,在车仰马翻的紧要关头,十阿哥那一声“卿云”,难道是他被套出话来了?虚明头皮一紧,屏住了呼吸,但暗暗观察了两人片刻,便即推翻了这个假设。胤誐虽然性子直爽,却不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而且看八阿哥最后的反应,明显毫不知情。
虚明还在发动九曲回肠,翻来覆去地寻思,却见八阿哥正色道:“言归正传。十弟,听我一句劝,收收你的气性,低头认个错便好。女人天生就是要哄的。”十阿哥道:“我没错,凭什么让我低头?”八阿哥面露忧色,语气凝重道:“悔婚本就是你理亏在先,现下对方特意上了一份联婚告知书,先斩后奏,皇阿玛纵有想法,又怎可能为你与锡盟交恶?咱们此刻外患重重,前路叵测,万不可自己先起内讧,生出事端了。”十阿哥摸摸脑袋,没了声音。
“此言极是。”虚明也附和道,“今儿马车一场狂奔,她可是遭了大罪,在车厢里跌跌撞撞,估计身上是没一块好皮了。”十阿哥“哦”了一声,神色怔忡不宁,显然就快被说服了。虚明趁热打铁道:“哄女人本就是男人的天职,没谁来笑话你。”十阿哥霍然起身,望天讷讷半晌,才蹦出一句:“我去看看马夜草吃得好不好。”说完魂不附体地走了。
目送他身姿怪异地飘远,虚明撑不住吃吃笑道:“我打赌,数到一百,就得被赶出来。”八阿哥道:“不用一百,我赌数到十。”虚明忽然发现就剩下她与八阿哥两人,隔着篝火相对而坐,便不再说话了。气氛一下子静默得有些怪异。
不知过了多久,八阿哥忽然道:“我输了,已经数到十了,你想要什么?”虚明依然不出声,八阿哥又道:“明白了,你是想要‘安静’?”虚明恍若未闻,还是无动于衷。
片刻安静之后,八阿哥忽然笑了笑,道:“我只是好奇,十弟到底有何手段,能让你相识不久,便如此倾力相助。为十弟,为夏姑娘,你为旁人奔忙,总是如此卖力,简直到了不惜命的地步。为什么单单对我例外?”
“那你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有何问题了。”虚明眉毛一扬,眼睛亮晶晶的溢满笑意。
八阿哥不再接口,良久才轻轻问了一句:“手臂又疼了?”经他一提醒,刻意忽略的剧痛猛冲脑门,虚明只得硬忍着,生生逼出了一身汗,待略缓过一阵,方苦笑道:“想是要变天了。”“什么?”八阿哥问道。虚明道:“这东西跟关节炎一样,预报天气倒是挺准,一碰上阴雨天,空气中的湿度大了,发作得便要厉害些。”她虽故作从容,可惜牙齿不争气地咯咯打颤声却是掩盖不了的。
八阿哥扔过一个皮囊袋,道:“喝些烈酒取取暖,兴许能好些。”虚明接着,踌躇再三,还是丢了回去,笑道:“老实说,在你面前,我还真不敢喝酒。”
“马贼来了!”不知哪里有人撕裂了嗓子般高喊一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足有一晌的死寂过后,营地迅即人声鼎沸起来。
八阿哥大喝一声:“不要乱。”慌乱的人群立时鸦雀无声。只见安吉雅跑出帐子,叫道:“这不可能。我们这一向安宁,多少年没出过乱子了。”八阿哥沉眉道:“是谁乱喊,自己站出来,绝不追究。”大家面面相觑,茫无头绪。
这时,值夜哨戒的刘青惊惶万分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东面有数目不详的一支马队急速奔这来了,我等先挡着,贝勒爷骑马快走!”话音刚落,只见遥遥一条火龙乍然由地心涌起,伴随突如其来的喊打喊杀声,声势浩大,愈来愈近。众人大惊,叫声此起彼伏:“马贼!真是马贼!”营地顿时陷入了更大的恐慌,只因八阿哥平素威望犹在,才没有落荒逃命。
八阿哥一指安吉雅,对虚明道:“你照顾她。”虚明点头,拉了安吉雅就要跑去找马。却见十阿哥骑马而来,手里还另拽了四根缰绳,老远便叫道:“有人使坏,把马都赶跑了,幸亏我动作快,抢回来几匹。”八阿哥道了声“好”,推着虚明上了一匹马,对十阿哥道:“你们先去,我带人去找马,有几匹是几匹,找不回就去抢那些‘马贼’的!”他刚转身,便被乌尔江拦着道:“贝勒爷不要难为奴才,刘青,你护送几位主子上路,我留下殿后,不多时必然追上。”八阿哥怎么能答应,乌尔江却是一步不让,僵持住了。
十阿哥见状,急道:“八哥,别再推来推去,没时间了。”八阿哥终于露出一丝焦容。就在此时,几乎趴在马背上的虚明望着他,不耐道:“一起走罢,马留给乌尔江。”八阿哥望着她伸过来的手,不假思索便握住了,一跃上马坐在虚明身后。鞭子一挥,五马六人当即飞奔入无边夜色之中,而乌尔江指挥余人齐心合力套回惊马的偌大动静,也渐渐抛在了远处。
逃了一阵,八阿哥忽然问刘青道:“会分辨方向吗?”刘青点头称是,问道:“是往南去?”虚明道:“不可。”安吉雅道:“东面也去不得。”十阿哥道:“西方更不行了。”八阿哥道:“那就只剩一个方向了。”
安吉雅忙道:“不可。再往北跑,那就是漠北草原,进入喀尔喀蒙古了。”喀尔喀?虚明听见不觉一愣,觉得好生耳熟。十阿哥已喜道:“那才好呢!四姐既然嫁给了喀尔喀,那就是到了咱自己的地盘,什么也不用怕了!”
安吉雅怒道:“为什么要跑?我去跟他们讲清楚。”“别傻了!”虚明有气无力道,“他们自称马贼,自是为了便宜行事。”十阿哥愕道:“如何便宜?”八阿哥道:“贼寇凶残成性,大开杀戒,将碍事之人料理得差不多了,自会有人英雄救美,赶走流匪。若是心下一狠,连抢走的新娘都不顾忌了,让所有人就此消失于流寇的血刀与铁蹄之下,又有谁知?”听者细思其中险恶,只觉冰凉彻骨,不寒而栗。“那乌尔江他们岂不……”十阿哥说不下去了。
如影随形的死亡阴影,驱赶众人狂奔在漫无边际的暗夜草原上,然而方向难辨,前路不测,未知的恐惧愈放愈大,虚明几乎觉得自己是垂直而下,朝无底深渊坠落。
“不对头!”刘青大叫一声,吓得所有人如梦初醒,精神一凛。刘青举鞭指着远处已微若荧火的一片光点,道:“从刚才起,它们就停下,不再靠近了。”十阿哥亦奇道:“他们改主意,不再追了?”众人不由勒住马,惊疑不定。
今夜无月,四下里黑乎乎一团,根本无法视物。眼睛不好使,虚明便猛嗅一口,泥草气息之间,似还夹杂了一股腐臭之味。“我明白了。”虚明翻身下马,摸索着捡起几块石头,往任意数个方向一丢,只听响声传来,有实有闷,还有扑通一声,竟
像落进了水泊内。“我知道了!”安吉雅恍然大悟,“我们是误入科布尔最大的沼泽地了。”
“沼泽?”众人纷纷下马,不敢再动,只等黎明到来。原地立久了,疲劳困倦渐渐袭来,无论人马,靠定一处,便很快进入梦乡深处。
当虚明第一个痛醒过来,天色依然暗沉无光,不知时辰,而栖身周围,夜间的黑乎乎也被白茫茫的浓雾瘴气所代替,五步之外皆不可见。听见响动,人们渐次醒觉,望见此情此景,原本仅存的一线希望瞬即破灭,茫然无助,溢于言表。
“我饿了。”十阿哥摸摸肚皮,老实道。安吉雅与他对望一眼,亦小声道:“我渴。”众人一翻随身物品,发现昨晚走得匆忙,只有八阿哥带了一只盛满烈酒的皮囊袋,除了越喝越渴,毫无用处。八阿哥道:“大家小心些,尽快找路出沼泽。”
此刻,原路业已为雾所迷,即使虚明这等走惯野地之人,因伤痛缠身而迷迷糊糊的,更是难辨方位。刘青悔不当初,直道:“换乌尔江跟来就好了。”大家商议一番,只得随意选定一个方向,小心翼翼地择实地缓缓通过。这般前行了大半日,浓雾不见消散,沼泽遥无尽头,人马却已个个疲惫不堪,肚饿事小,口干舌燥,最为难忍。
微白的天又渐渐暗了,精神与肉体的双重重压,已濒临人们承受的极限。一个不留神,安吉雅连人带马陷进了一潭泥淖中,越是挣扎,下沉越快。十阿哥伸手够不着她,心急之下,一脚踩进泥潭,眨眼间就没到了大腿。八阿哥赶忙揪着他衣领,往后一拎,拖了上去。而污泥已悄无声息地,漫至了安吉雅胸口,向脖子迈进。千钧一发之际,虚明闪身跃起,抓住安吉雅一只肩膀,在同样仅露在泥面的马头上一踏,终于将她拉出泥淖,救回岸上。转身再看时,泥潭已恢复一片平静,若非亲眼目睹,谁能看出它刚刚吞没了一头高个大马?
受此惊吓,安吉雅只躺在地上不住喘息,满身污秽,神情萎顿,全没了昨日的神采。这会儿,人人疲乏,饥渴交迫,无一个愿意开口说话。只有十阿哥握住她的手,聊作安慰。
待心境平复,安吉雅难以忍受身上懊糟,便寻了一处澄清的水面,简单清洗衣上脏污。十阿哥望着那异常清澈的静水,仿佛看到了平生未见的美味,忍不住掬起一捧,正要往嘴里送,却被安吉雅一掌打翻了。
十阿哥恼得大叫:“你干什么?”安吉雅被他一吼,哇地一声便旁若无人地大哭起来。把个十阿哥吓得手足无措,虚明却好笑道:“水有毒。”十阿哥慌道:“我混蛋。我没有真怪你……”安吉雅却一头扑进他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哽咽道:“对……对不起,都怪我任性,害了所有人……”
十阿哥揽着她,轻声道:“这怎么是你的错?明明是那个脓包背后耍阴招。而且就算你有不对,我们也全都没有怪你,八哥,虚明,是不是?”
虚明笑着点了点头。八阿哥微微一笑,擦汗表示松了口气,轻叹道:“这一趟苦总算没有白受。”
在十阿哥难得柔声细语地不断抚慰下,安吉雅泪珠渐止,眉蹙轻愁,抽噎着问道:“我们会不会死在这?”“我……我不知道。”十阿哥实在没把握。虚明听了却是有口难开,此处瘴气弥漫,浓雾阴湿,实是犯了她的大忌,她每多呆一刻,脑中就只重复一个念头:我要死了。至于刘青,这一日行来,满心懊悔不安,竟将往昔的桀骜不驯尽皆收了起来。
然而八阿哥却道:“现在哪里就能绝望了?”他见众人聚集精神听自己说,便将一件往事徐徐道来:“记得三十五年征噶尔丹,一次我带了五百兵士押运粮草,中途遇上风沙,就和今日一般,五步开外不见人影。”
安吉雅打着火折,勉强照亮了每个人的轮廓,细若游丝的白色雾气,飘荡在半空,缠绕在身周,如幽浮,似游魂,吓得她赶紧灭了火光。
八阿哥继续说道:“队列被吹散后,转眼只剩我与乌尔江两人,低头冒风而行,半路发现一段极为古老的破城墙,便在残垣之后一等就是八日,所有能想到的吃的,喝的都没了,风沙却依旧吹得个遮天蔽日,毫无减弱之象。”
“什么吃的,喝的?”十阿哥忍不住问,八阿哥却卖关子,只道:“说出来太煞风景。”胤誐还要追问,被安吉雅“嘘”地一声制止了。而原本埋首于双臂间的虚明,亦不知不觉地抬起头来,侧耳倾听。
“夜里,躺在地上,听着外面凄厉如鬼神夜哭般的风声,那时候,是真以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