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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部分

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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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阿哥脸色变得柔和了些,道:“从未听你提起家里的事。”
虚明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朝难。我是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的,家中但凡有一席容身之地,何苦出门受那风刀霜剑之苦?不提也罢。”
八阿哥明白,话说到这份上就只能到此为止了。他转身欲走,却被虚明拽住:“你忘了一件事未做。”八阿哥表示不解,虚明却微微一笑,亮出藏在袖中的那册黑迹斑斑的《尚书》,问他:“相信你专程回去抢救的,应该不是这个吧?”八阿哥诧异地望着她,目光灼灼。
虚明轻声一叹,道:“他们是最爱你的人,为什么要对他们最不宽容?”她的声音细而轻柔,低低嗫喏,更似是在自言自语,显得底气不足。
八阿哥抽出手,默立良久,掉转方向往偏房去,弥漫了整座府邸的药味便是由此飘出。房中虽甚明亮,但几个表情沉重、正小声讨论的太医,一群忙得满头大汗、脚不沾地的医倌,以及堆得满满当当的药材医具,无不显出一股窘迫的局促感,令人透不过气来。虚明看着他向太医详询福全的病情种种,事无巨细,不厌其烦,便耸了耸肩,就此作罢。她向来懒散,更讨厌婆婆妈妈的惹人嫌,闲事管到这个地步,已是她的极限了。
接下来的日子,八阿哥推却了一切俗务应酬,把自己关在这一方寸之地内,没日没夜地与太医探讨病情,研究药方,乃至亲手熬制汤药。然而一碗碗药喝下去了,福全却一天比一天虚弱,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在坚定不移地拖着他一步步走远,无论怎样用心熬出的良药,都无法将他拉回半分。挫败的情绪在蔓延,绝望占据了屋子里每一双日渐空洞的眼睛,直到最后,仅剩八阿哥一人依旧不动声色地忙碌着。
这时候,虚明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东西被轻轻拔动,一种久违的感觉被唤醒了,目光也情不自禁地随着他转。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怎么来表达,可以确定的是,有一份流淌在心底的温暖,它既可以是烟沙中的飞絮,原野上的红花,也可以是云台边的月光,烈火里的血色。
时值午后,虚明端着饭菜掀开竹帘,刚想说话,八阿哥熟睡的面庞便映入了眼帘,忙住了口。今日新开的一剂药得用文火慢熬三个时辰,将五碗水煮成一碗,因此一上炉子,众人便都被赶出去进食午休,只留下八阿哥一人看着药炉,不想他竟靠着墙睡着了。虚明见炉子里的火小了些,便捡起地上的蒲扇,添加桑柴,扇风鼓旺火苗。
六月里,天气已然很热了。尤其坐在炉前,这么一通忙活,虚明的额头便沁出了一层细汗。她边挥扇送风,边侧头瞧了眼坐在旁边方凳上的八阿哥,只见他的眼皮仍紧紧合着,似乎真的睡得很熟,眉间微蹙,估计没遇着什么好梦。虚明忍不住倒过蒲扇,拿扇柄在他眉间轻轻点了几下。胤禩不适地努努嘴,偏了下头,仍好好睡着,没半点梦醒的意愿。虚明不禁捂嘴偷笑起来。
檐前挂着帘子,挡住了毒辣辣的日头,窗口全敞着,透过竹帘吹来的夏风,已变得温温凉凉。
虚明乏乏地打了个呵欠,也开始犯困,又侧头瞧去,却见八阿哥睡得犹酣,呼吸声轻轻传来,胸膛亦随之微微地一起,一伏,眉尖已经舒展开来,嘴角仿佛还带着淡淡的一丝笑意。
为了对抗如潮水般不断涌来的困倦,虚明不时掐一下自己,打叠起精神,瞪大了眼看着炉火,未几,灼伤尚未好全的眼睛便撑不住,酸胀不已。
虚明难受得低下头,正要抬手去揉,忽然,眼前一黑,一只温凉的大手已轻轻合起了她的眼皮。“它们该休息了。”声音挨得太近了,轻轻淡淡的呼吸从耳后颈间拂过,吹得心痒痒的,虚明皱了皱眉,脸上却烧了起来。
“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虚明直接转过脸问他。
八阿哥被问得猝不及防,目光闪烁,无意识地在她脸上游离不定,但就是不回答。而虚明头一动,刚才还搭在眼皮上的手,此刻已顺挪至耳后,肌肤相接之处,耳廓能清晰地感受到指尖传来烫得惊人的热度。
虚明却忽然舒臂揽着他的脖子,凑到唇角,掠水般的一点,然后仰着脸,笑道:“我还蛮喜欢你的。”
话一出口的瞬间,八阿哥立时收紧双臂,低头吻了下来。
记得上一次在书房角落里,面前火势滚烫,身后墙壁冰冷,人就好像禁锢在双层世界的夹缝里,被动地感受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极度冲击,而一冷一热的绝对面,也因对方的存在,变得更加刻骨铭心,永恒不朽。
但这次却不同,她的耳中不再嗡嗡微鸣回响,以至分不清虚幻与现实的嘈杂。此时,她的眼眸清明,看得见窗棂上扬起的一缕亮亮的蛛丝,耳朵亦很聪敏,听得见隐隐响起的蝉声,忽远忽近,显得屋子里静淡无声,恍如梦境。
虚明缓缓合起了眼,享受这难得的一刻安心与温情。
等药煎好,时已近暮。虚明倒在碗里,端着与八阿哥一起送去福全房中,自上次离开后,这还是八阿哥首次再度踏足这儿。
纵然之前有再多的侥幸念头,见到福全之后,也尽烟消云散了。处于弥留之际的福全,神志模糊,明显已是元气耗尽,油尽灯枯,即便悠悠赶回,也无回天之力了。
看福全对着空气胡言乱语,犹如梦呓,八阿哥的脸色迅速暗淡了下去。但是隔着一道纱屏,虚明眼睛一花,却恍惚瞧见了康熙站在那,与福全两人有问有答地说话。
康熙叹息道:“此战凶险万分,敌人已亮剑出鞘,悬于头顶,不知何时落下,一旦应对不及,阖城性命危在旦夕……”福全道:“不必多言。臣愿留京应敌,为君分忧。”
康熙不禁动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福全又道:“只求皇上能答应奴才一个请求。”康熙面色一沉,才因兄弟情而激沸的满腔暖流疾速冷却下来,口气淡淡道:“又是为了良妃母子?”
福全苦笑道:“同样是你的儿子,你可以为了老二来向我低头,为什么吝啬于给老八一些父亲的关怀眷顾?他不逊色于你任何一个儿子,他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又是老八,又是那个女人。”康熙摇头道,“二哥,这么多年了,原来你还在钻牛角尖。他们才是横亘在你我兄弟之间,令你与我生分的源头。”
“这明明是你一手造成。”福全悲愤道。
康熙脸色铁青,道:“你这是指责我?”
“微臣不敢。皇帝怎么会错?”福全低头道,忽地话锋一转,“若你当真觉得自己没错,为何会对胤禩心存顾忌?贤王也罢,万年老二也罢,你也说我们从小那么深的兄弟情分,我尽心尽力辅佐你,从不敢争,从无要求,你回报我的是什么?霸占我最心爱的女人?”
“那只是个意外……”康熙往后一挫,隐没在空气里。
福全突然面容狰狞,眼珠暴突出来,死死抓住八阿哥的手腕,显然将他错认为康熙,嘶哑道:“天地不仁,逼人造反。我这次豁出命去,放手一搏,就是为胤禩争一口气,争一个公道。”他说得激动,大口大口狠狠地喘着粗气。
八阿哥僵立片刻,从襟怀内取出一物,塞在他的手中。福全先是一呆,继而猛地弹坐而起,如痴如狂地盯着手中之物,浊目渐渐亮起,如炬般几乎要将东西给烧化了。
“对不起,二叔。”八阿哥道,“是我私自做主,把这东西截留了十年。”
福全望着他,悲怆无语,老泪纵横。
八阿哥迟疑再三,低声道:“我曾经怨恨过你与额娘,甚至觉得,你无论为我做多少事,都是应该的。”
“不,是我的错,怎么能怪你?”福全哽咽道,“是我辜负她在先,却又连累你从小受尽冷落白眼,是我对不起你,就算拿我的命去抵也补偿不了。”
隔着轻轻薄薄的一片纱屏,也分不清,是谁的泪水,潸然滚落,打湿了手中的旧丝帕。
次晨红日初升,参差竹影再度映入窗来,爬得满屋阴阴翠润,守在外间的忠叔开门进来,摸了摸福全的手,原来已经凉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恶,要吐了。。。


☆、守灵

接到京城信报,塞外避暑的大队伍立时分批开拔南归,第一个赶到裕王府的悠悠,却终究还是来晚了。望着满眼皆白的灵堂,已不堪疲累的悠悠,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往后晕倒在跟在身边的十四阿哥怀里。
醒来时,向阳的南窗上已染成一片殷红,妖冶如血色。
悠悠定了定神,挣扎着便要下炕,守在一旁的十四忙拦住,道:“太医说你的身子还很虚,得好生歇几日。”悠悠摇头,意态坚决,不为所动。十四只得妥协道:“这一路赶得急,你都没正经吃过一餐。你现下可不是自己一个人了。听我的,用过膳,我陪你出去。”悠悠拗不过他,只好答应。奈何天气闷热,又兼心下抑郁,悠悠实在毫无胃口。胡乱吃了几口清淡饭菜,与十四一起换上孝服,方踏着夜色,走进了灵堂。
白日纷至沓来的祭客都走光了,这里变得出奇的静,几排白烛将层层叠叠的幔布照得越发惨淡无光。一进大门,迎面便是一阵森冷阴风,把人吹得遍体彻骨生寒,仿佛一下子抽走了灵魂,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空荡荡的大堂里,只有两个人跪在摆放灵位的祭台前,火盆内一星一点的烧纸亮光,是这漫天惨白中唯一的异色。
十四扶着悠悠,灵前三叩首,那烧纸的人抬起头来,与身后跪着的人一齐还了一拜,却是八阿哥,而他后面那人,脸虽陷在烛光阴影中,但瞧衣着应是他的哈哈珠子。
三人互换了眼神,无需言语,悠悠自顾自在八阿哥对面跪下,十四知道劝不住,便也跪在她身侧,陪着一起守夜。
太静了。十四不适地歪了歪双膝,却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悠悠则一直盯着眼前的地面,过得片刻,忽想起道:“忠叔呢?”八阿哥用微哑的嗓音答道:“他不放心让二伯独自一人上路……”悠悠轻轻“哦”了一声,不再出声。没有眼泪,也没有惊奇诧异。她既不问遗体何在,也无人问她,是否要见上最后一面。
除了大门敞开,灵堂四围窗户紧闭,无风自动的烛火,似乎又暗了些,烛影摇曳得叫人胆战心惊。十四余光一扫,隐约瞧见祭台后漏出的几许荧荧冰魄微光,不由得脖子一缩,感觉辫子被人猛地往上一揪提溜了起来,立刻明白那是什么了。他移目瞥了眼对面,一身重孝的八阿哥因数日未眠,眼眶凹陷,脸色白得接近虚无,此刻半垂着眼睑,无神发呆。在他的衬托下,身后暗影中的一双明亮的眸子,便从背景色中凸显出来,反客为主,格外扎眼。
十四打了个寒颤,道:“悠悠,这里阴气太盛,你有孕在身,不宜久待,我送你回去罢。”八阿哥愕然道:“真的?”他身后的小太监噌地站起身。十四点了点头。八阿哥皱眉道:“胡闹!十四弟,还不带悠悠回房,我可要赶人了!”
十四半蹲着扶悠悠,悠悠斜睨着对面二人,一动不动。八阿哥看了眼身后的小太监,小太监立马三步并两步上前去搀悠悠。悠悠见了鬼似的,目不转睛地瞪着这小太监,十四也一眼认了出来,此人不就是八哥上回向众人引见的万先生?两个多月没见,怎么当了太监?虚明冲悠悠眨了眨眼,悠悠一时晕乎,已被她搀起了身,不想跪得太久,两腿酸麻无力,一个不稳便要坠地扑倒。十四见虚明伸手欲抱,忙将悠悠一扯靠到自己一边。虚明暗觉好笑,退了回去。
“那我先送悠悠回去歇了,再来陪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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