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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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吹动雕花门扉,云松摇动在星光下。男子的嘴唇抿成一线,蓄藏着无尽的怅惘和坚毅。
“当年的事,你从不问原因么?”燕荪眼中满是柔和的光芒。
秦简唿出口长气,似要尽舒胸中杂念:“你不愿意说,我何必再问!”
燕荪摇头轻叹,现在的秦简已非昔时,有着无尽的荣耀和光环,但在自己面前,却只是男孩儿式的骄傲和固执。她当年悄声不响地离开,秦简只是抱以沉默,执拗地等了八年,一样不愿开口。
“你真练成变蛊术了?”秦简打破沉默。
燕荪心头一松,笑道:“说得轻巧,这可是夺天地造化的神技。方才不过是个障眼法,只能用于体外,真正的变蛊术操控随心,无法破解。”
“这样最好,”秦简神色严肃,“你必须停下来,巫蛊术是救人之道,变蛊术却是杀人之法,而且一杀千万,是天下生灵的劫难。”
燕荪瞅他一眼,赞许道:“这拿捏腔调的架势,还真像谡下祭酒。”
秦简眉头一挑:“变蛊术虽迹乎传说,但也有人习成,为何没有传世?便因为先贤知其流毒无穷!他们皓首穷之,集萃毕生心血,岂不想告知天下,以备后人景仰?燕荪,你听我一句,医道奥妙无穷,不必死守一隅。”
燕荪眉头紧锁:“这是我从小的梦想,谡下时我就跟你说过!你当时分明同意的。”
“有吗?”秦简迟疑片刻,见到燕荪杀人的目光,一拍脑额,“那时少不更事,就会陪你胡闹。燕荪,就算为了老朴吧,你停下来。”
燕荪盯着他:“原来你以前都是骗我的?”酥胸一阵急剧起伏,似乎气愤之极,“你抬出谁都没用,也不要扣大帽子,这变蛊术我还学定了。”月光一闪,她眼中似有晶莹的东西流过,突然狠推了秦简一把,径自向外冲去。
哐当,院门猛然阖上,只剩下秦简立在当地,像个呆头鹅一般。他不知道燕荪突然发火为的哪般,最后这下似乎真的生气了。唉,女人真是揣摩不清,八年前如此,现在亦是一般。
这一夜过得漫长,秦简辗转难眠。翻来覆去尽是燕荪的影子,谡下与现在,无有已时。
按说燕荪已为人妇,中间隔着朴游,彼此距如渊壑。但晚上这一幕,他琢磨来去,燕荪似也难忘旧情。时光转徙八年,本以为会淡漠一切,再度独处时,却没有丝毫疏离隔阂。
——两心依旧。
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秦简又是欢喜,又是忧惧,似乎茫然不可知的前路,有深渊在候着他。
朴游就是这道深渊,横亘在两人间,让一切都无法回头。
燕荪现在可是好友的妻子这个念头每想一次,就如千把尖刀剜过心头。
他再不能这般放任自流,结果只会是玩火自焚,烧了自己,也毁了燕荪。寄情声色美酒也好,醉心于武学修炼也罢,总之,要把燕荪忘却。
昏昏沉沉中,他睡了过去。
二、出海
若说齐田国都萃集天下菁华,朱雀坊的六必居则取其中美食一脉,冠盖中外数百年。食客若没尝过六必居,就好比声色之徒没去过清河坊,必然羞于启齿。在这座驰名六合的老店中,中原八大菜系、南疆草原风味,都有顶尖名厨操持。不论山珍海味、家常珍馐,只要叫得上名儿,无不能调理出来。
时值正午,恰是一天最热闹的光景,但六必居却紧闭门户。对着一众贵客,掌柜团团一揖,歉然而矜持道:“今日鸿舻寺设宴款待仙宗、谡下使者,还有诸国使节,为表敬意,六必居封店半日。”
一众人等恍然大悟,也只有仙宗、谡下有如此颜面,能叫傲视王侯的六必居暂时休业。
六必居大堂中,一反寻常喧闹,布置得庄重典雅。衮衮袍冠、衣香鬓影,少说有百余人,真是济济一堂。为贺仙宗祭天大典,诸国早遣使节到此,贡物一并携至,专候仙宗船队前来,在其护送下驶向蓬莱。
昨日仙宗、谡下使者齐至,一应人等都已聚齐,明日便要启碇开航。鸿胪寺设宴于此,也是应表之礼,晚间皇宫中还要赐宴答礼。
诸国使节都携了夫人、僚属,反而地位尊贵的仙宗、谡下使者却孑然一身赴宴。对于这般巧合,诸国使节不由暗暗腹诽——仙宗与谡下的对立,早不是一两日的事情,如此针锋相对,也在意料之中。
这却冤枉了秦简,他的确只身前来。谡下不能不出席祭典,但如何规模,却费尽了心思,最终派出秦简以示尊重,而不携随员,则是矜持自倨之意了。
此时他颇是郁闷地挥着折扇,斜乜着堂中众人。天下将相半出谡下,在诸国使节中却找不到半个熟人。想来也是,仙宗大典如果派出谡下背景的人,双方面子上须不好看。因此,一众人等只是客气而淡漠地致意,随后则围向仙使扶湘。老朴和燕荪份为主人,也不可能搭理他。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呀!他很是慨叹了一句,正想去窗边透气,有一人行将前来,身着紫色官袍、腰佩金鱼袋,身形矮胖,一双小眼精光闪动,却是闽越国使节洪闵。
“秦兄身处朝堂之间,却有遗世独立之姿,叫人仰慕。”洪闵一脸和善,不荤不素地打趣。
秦简颇感亲切,因笑道:“洪大人见笑了,什么遗世独立,不过是挤身不进罢了。这六必居大是有名,洪大人此前来过么?”
“怎能不来,”洪闵摇头晃脑,“抵达齐都第二天,在下就来尝过鲜了。嘿,人生在世,不过食色二字,岂能虚掷这大好光阴。”
秦简压低声音:“那么清河坊呢?”
洪闵暧昧一笑,也低声道:“入宝山岂能空手而还!平生不做清河郎,嫖尽天下亦枉然。司马平生名篇无数,唯独这句可传诵千古。”
秦简喜问道:“洪大人与司马认识?”司马是他谡下时知交,现于闽越国为官,两人颇有书信往来。
洪闵畅怀笑道:“哪能不识?我与司马志趣相投,援为同道,遍游秦淮艳窟,碍于朋党之论,就差没换帖子了。三年前秦兄来时,我恰巧出使岭南,未能谋上一面,一直引为憾事。”
秦简是自来熟,当下拍着洪闵肩膀:“老洪,你万要带兄弟去见识一番。”
洪闵颇有些受宠若惊,道:“那是自然,嘿,到齐都{文。}这么多天,就秦兄能{人,}说得上话。那几位可{书,}无趣得紧,尤其大{屋,}秦的王实之,面孔板得跟棺材似的。”说着用嘴角一努,满脸讪意。
秦简刚见过这位大秦使节,的确一张冷脸,但礼仪风度无差,显是中庸端正之人,颇类于老朴。当下应和一笑,待邀洪闵坐下,却听到悦耳的声音:“两位在聊什么,似乎很投契?”
洪闵抬眼一瞧,吃了一惊,方才还被众星捧月的扶湘,倏忽间竟到了跟前。却也不慌忙,起身笑道:“一些风月之事,扶湘仙使要和秦兄一晤么?”
他相貌不扬,实则玲珑心思,想到扶湘突兀上前,可能不满自己和秦简亲近,或者是冲着谡下而来,哪样都轮不到自己掺和,因此歉然一笑,起身踱开几步。
厅中倏地一静,众人目光扫过,都汇聚在这对男女身上。谡下和仙宗碰撞,准是有趣的场面。
“原来你就是秦简,号称最可能臻至绝世的武者?”扶湘打量着对方。
秦简眉头一皱:“谡下的名刺早递往蓬莱,小姐竟然不知么?”昨日一战之下,他已察知此女臻至周天癫峰,料是仙宗重要人物。
扶湘摇头道:“我向来不理庶务,若知道你是秦简,昨日就会全力以赴,让你出不了机变。”
秦简洒笑道:“原来在下薄名还能闻于仙宗,荣幸之至。小姐应有从属,如何孤身前来?”
“谡下还真不一样,他们可都唤我作仙使。”扶湘望他一眼,大有深意,“明日便要出海,虽只短短五日,可大不太平。一众僚属都在战舰上,丝毫懈怠也不允许。诸国使节毕至,尤其是你的安全,可轻忽不得。”
秦简笑道:“有仙宗翼护,天下何处去不得,小姐说笑了。”
扶湘冷笑道:“恶蛟船队之名,谡下比仙宗要更熟悉吧!”
秦简无语苦笑,在仙宗而言,任何反抗针对的行动,背后只怕都有谡下的影子。他无从辩驳,索性懒得言语。
扶湘冷哼一声:“海途漫漫,有机会再向秦兄请益。”言罢转身离去,从始至终,就未展颜微笑。秦简摇头直叹,这女子倒有几分姿色,只是天然一段傲气,浑无女儿家娇柔,使人倒尽胃口。
“叹气作甚,没勾搭上人家?”却是燕荪在身后侃笑。
秦简心中一紧,自打昨夜拿定主意,还是头回面对燕荪。也不回头,摸着下颔道:“恩,身段倒是不错,可惜青涩了些。”
“是么?”燕荪笑盈盈道,“这满堂佳丽中,谁能入秦公子法眼?”
秦简摇头叹息:“乏善可陈呀,还是得去清河坊。女人三分媚态,即可增七分姿色。”
“看来你很在行?”燕荪挂着迷人的微笑,向来往贵客致礼,“谡下使节,武道强者,这么显赫的身份,到清河坊去,不知道多轰动!”
秦简眉飞色舞:“司马曾经说过,逛青楼跟考状元一般,凭的是文才武功,若依仗身外之物,就胜而不勇,落入下乘。”
“那个文痞!”燕荪莲步轻闪,移到他身后,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一身皮肉,也厚了不少吧,以前可是一掐就叫。”纤手笼在袖中,不知何时搭上秦简手臂,用力一旋一扭。两人站得挺近,衣袍又宽大,没人能够察觉。
秦简咝地抽口冷气,偏不能叫,只得抬头喊道:“老朴!”
朴游站得老远,循声望了过来。燕荪手上一颤,无力松开。秦简不敢看她,快步离开,撇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一堂纸醉金迷中。
这一幕发生在角落,两人又谈笑自若,以秦简的灵觉,若有目光瞟来,自能生出感应,不至为人察觉。但是堂上百人之众,终归有留心者,那扶湘便一直注意,最后燕荪的失神,被她看在眼里,顿时若有所思。
一番应和之后,宴席终于开始。扶湘被让在首席,秦简居于其次,其下是各国使节,这倒没有争议,不论谡下多么强势,中原的宗主仍是蓬莱。
觥筹交错,宾主应答,显得其乐融融。秦简善于应酬,口角生风,倒也颇出风头。而扶湘冷着面孔,众人无法亲近,也不碍其尊贵。
席散之后,秦简本要去找洪闵,却被朴游一把拖住:“别想去外面厮混,燕荪下了严令,若不把你带回去,我就别想进家门。再说轩辕下午就离开,总要辞别一番。”
秦简悚然一惊:“他下午就走?”轩辕是恶蛟船主,诸国使节既行,他自然要先去布置。秦简固然乐见其成,但总觉得心有所失,也许是身为谡下子弟,却无法共襄盛举的缘故。
朴游瞥他一眼:“明日我与燕荪都出行,家里没个主人,如何款待!”
秦简已知朴游为齐田使节,想到燕荪也要随行,一路之上,还不知有多少纠葛,不由头大如斗。他虽下定决心,但也深知自己对燕荪的相思,只怕终此一生都无法摆脱。所能做的,只能是远远离开她,在寂静的天地里,独自享受这份孤独和思念。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辚辚马车声中,秦简喟然叹息。
云松高大参天,池水明静纯澈。阳光漏过丰茂的树冠,刈割成细碎金鳞,映在磨光的云母石上,随水波摇曳生姿。
秦简与轩辕对坐在石桌两侧。饯别宴席已散,朴游夫妇各行忙碌,把两人晾在云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