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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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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牺牲了十一个,包括排长在内(那时有个少尉当排长),其中有几个弟兄真不愧是世上第一流的战士。役牺牲的也都有个把礼拜干不了一点事,可克洛夫特却第二天就向上级要求任务,上级派他到一连跟上了反坦克炮,一直到你、里奇斯和托格略三个人补充进来,咱们这才算又凑成了一个班。”
听着听着,史坦利现在已经只对一个问题发生兴趣了。他问:“你看咱们还会来人,补足一个排的名额吗?”
布朗说:“就我个人来讲,我是希望再也不要补充进来了。不补充,咱们就是一个独立的班,可一旦补充足额,按照编制咱们也总共不过是两个班,每班可怜巴巴的只有大兵八员。待在侦察排里就是这一点够呛,实际的兵力不过相当于两个小小的骑兵班,可上级派起任务来,却不折不扣地要把你当一个正规的步兵排来使用。”“是啊,而且咱们在军阶上也吃了亏,”史坦利说。“要是在别的排里,你和马丁内兹就可以当上士,克洛夫特也可以弄个技术军士当当。”
布朗把嘴一咧,笑着说:“这可难说,史坦利,不过咱们假如补足了人员的话,倒是缺一个下士。你对这个职务大概总不会一点都不动心吧,你说呢?”
史坦利尽管极力克制,还是由不得红了脸。他咕咕哝哝说:呗,没有的事,我有什么本事,也敢存这种想头?”
布朗轻轻一笑。“暖,那可是值得好好想想的哟。”
史坦利怒不可遏,心想:以后跟布朗打交道,可真得多加小心才行。
有位心理学家做过一个著名的实验:他每次喂狗总同时打铃;狗一见到吃的,自然就分泌出唾液来。
过了一个时期,心理学家就先打铃,不给吃的。狗一听到铃声,唾液还是照流不误。心理学家接着又进了一步,他就不打铃,而代之以多种巨大的响声。狗的嘴里照样还是分泌唾液。
船上有一个士兵,也正象这实验中的狗。他来到海外已经很久,仗也打过不少了。起初,他的害怕心理都跟炮弹的呼啸声和着地爆炸声紧紧联系在一起。可是长年累月,恐怖经受得实在太多了,如今无论什么突然的响动都会引起他心中的惊惶了。
这天晚上他一直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只要有人说话声音一高,口气一急,只要轮机的噗噗声调门一变,只要一有人踢响了地上的枪支装备,他都会吓得一哆嗦。他只觉得自己的神经从来也没有这样紧张过,躺在铺上止不住汗水直流,一想起来朝天明便胆颤心惊。
这个士兵就是朱里奥·马丁内兹中土——他是四六O步兵团直属连侦察排的开路侦察兵。
第二章
东方已经出现过乍露还敛的微光,又过了几分钟,到四点正,海军向安诺波佩岛发起炮轰了。支援登陆战的全体战舰,以不到两秒钟一发的速度万炮齐放,震得夜幕晃晃摇摇,犹如颠簸在滔天大浪中的一根巨木。每打一炮战舰上就是轰然一声,引起船身一阵动荡,四下浪立涛涌。狂抖乱颤的夜幕也就给撕裂了那么短短的一刹那,露出了漫无际涯的一片茫茫。
第一阵排炮过后,接着就是零零落落的炮击了,仿佛急风暴雨已过,四下几乎又是乌黑一片了。咚咚的震耳炮声又一声声界限分明了,听去就象一列其长无比的货运列车,一冲一顿的,在费劲地上坡。再后来连炮弹在空中飞过的凄厉的呼啸也都听得见了。安诺波佩岛上仅有的几处分散的营火一下子全扑灭了。
头一批炮弹落在海里,不痛不痒地远远掀起了一排水柱,但是随后接二连三的炮弹就在海滩上开了花。安诺波佩岛顿时苏醒了过来,仿佛一堆死灰,轰地一下又燃着了。丛林与海滩的交界地带到处冒起了小朵的火苗,偶尔也有颗把炮弹打过了头,那着火的树林子就是很大一片了。火光勾勒出了海滩的轮廓,闪闪烁烁的,好似深夜里远远望见了一个海港。
有个军火库烧了起来,一派玫瑰色的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海滩的一角。几颗炮弹又打在火光正中,于是火焰更是一窜半天高,卷起黑里带红的滚滚浓烟,直冲云霄。炮火把个海滩直打得象是铲掉了一层皮,这才向内陆延伸射击。这时打炮的方式也已经从容多了,一炮接着一炮,好象漫不经心似的。几艘军舰一批,来放了一阵炮,又掉头驶去,再换一批来轰。军火库固然还是烈焰烛天,海滩上的火却多半已经有烟无焰,到夜幕揭起、曙色初临时,浓烟已经飘散了大半,露出了一弯海岸。纵深约一英里处有座小山,山顶上不知什么东西着了火,背后远远以外的穴河山,看去就高高耸起在酱色的硝烟缭绕中。尽管脚下新添了这条遮腿的紫色毯子,穴河山还是无动于衷地稳坐在岛中,目不转睛地遥望着大海。在这座大山的面前,舰队的炮轰就显得渺不足道了。
载兵舱里的种种声音可就低沉多了,也刻板多了,就象乘地铁似的,耳边老是隆隆有声,讨厌极了。吃过早饭以后,舱里的电灯就开了,惨黄的灯光,昏昏然若明若暗,把许多阴影投在那一个个舱口和一层层吊床上,可也照亮了士兵们的脸。士兵们有的集合在过道里,有的簇拥在通往舱面甲板的梯子周围。
马丁内兹听着这些闹声,只觉得心焦。他坐在一个舱盖上,这会儿假如屁股底下的舱口盖冷不防落下去的话,他也决不会吓一跳。他对着电灯泡有气无力的光芒眨了眨血红的眼睛,巴不得看不见、听不到,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只要绕着舱壁铜板回荡的隆隆声一旦大了些,他的两腿就会不由自主地一抽。他一直在默默自语,莫名其妙地老是念叨着一个老笑话里煞尾的一句话:“我还是索性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倒好。”在眼前这得了黄疽病似的灯光下,他的皮色看去是黑黝黝的。他是个墨西哥血统的人,矮小纤巧,长得秀气,头发整整齐齐,细模细样的脸儿眉目分明。即便是在此刻,从他身上仍可以见到有一种鹿一般矫健的体态和风姿。他的动作不管速度有多快,总是显得那么圆熟自如。他的脑袋也象鹿一样从来不大有安定的时候,一对褐色的清澈的眼睛从来也不肯好好歇一会儿。
间里闷气的炮声响个不停,马丁内兹时而还可以在炮声中辨出一些说话的声音来,可也只能听到一言半语,转眼又都听不清了。各排都乱哄哄的各有各的闹声,象飞过一只小虫般在耳边嗡嗡响上一阵的往往是排长的声音,隐隐约约,惹人心烦。“大家听好!到了岸上谁也不许走散。一定要保持集中!保持集中!”他烦躁得索性把膝头使劲往上一拱,把屁股往里一缩,就这样绷紧了屁股,顶住了臀骨,坐在那儿。
比起别的排来,侦察排人数少,不起眼。这会儿克洛夫特正在给大家讲上登陆艇的事,马丁内兹愣愣地听着,思想老是要开小差。“好吧,”克洛夫特的声音很轻,“上次咱们已经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了,这次还是照老样子办。按说是不应该有什么问题的,到时候可千万不要出什么问题才好。”
雷德冷笑一声,说道;“你瞧着吧,等咱们都上了登陆艇,少不了还会跑出一个浑小子来,把咱们再赶回舱里。”
“留在舱里有什么不好?待下去,一直待到仗打完,我都不会有意见!”说这话的是布朗中士。
“大家不要多说了,”克洛夫特制止了他们。“假如你认为你比我懂,我说得不对,那就干脆请你站到这儿来发表高见。”他皱了一阵眉头,这才继续往下说:“咱们在小艇甲板上的艇位编号是二十八号。这个地方尽管大家也都能找到,可咱们还是得一块儿上去。大家注意了,谁要是到那时候才突然发现有什么东西忘了带上,那就麻烦了。上去以后就不准再下来。”
“听见没有,哥儿们,别忘了把你们的‘防身法宝’也带上啊,”雷德的话音刚落,就引起了一阵哄笑。克洛夫特一时似乎有些恼火,可是马上却又慢声慢气说:“我知道那威尔逊是绝对忘不了的,”于是大家又笑了起来。加拉赫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说的还会有错!”
威尔逊格格一阵痴笑,笑得连别人也受了感染。他说道:“说真的,要丢下我倒宁可丢下这支‘半自动’,因为你想呀,咱们到那儿一登陆,海滩上要是有接客的姑娘儿,我没‘防身法宝’只能干瞪眼,能不气得一枪崩了自己吗!”
马丁内兹听了笑笑,可是大伙儿笑成那副样子,却使他很不愉快。克洛夫特悄悄问他:“怎么啦,‘日本四子’?”两人的目光遇在一起,从那亲见的眼神可以看出这是一对老朋友了。马丁内兹回答他说:“哎,还不是这要命的肚子,偏不争气。”他说话口齿清楚,不过声气很轻,带些犹豫,仿佛一句句都得从西班牙语翻译过来。克洛夫特又对他看了一眼,才又继续把话讲下去。
马丁内兹朝舱里四下瞅瞅。吊床都已经用带子束起,所以一排排铺位间的过道显得很宽敞,看来怪不习惯的,这使他心下隐隐有些不自在。他觉得那就象圣安东尼奥大图书馆里的一排排书架;一想起那个图书馆,他就记得有件不愉快的事,记得当初那里有个女职员,对他说话难听极了。“我还是索性死了吧,死了吧,”这话又在他脑子里闪过了。他赶紧定了定神。今天自己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上帝仁慈为本,总是事先让你有个预感,所以你千万得……得小心,得防着点儿。这后半句话他是用英语对自己说的。
那个女职员是管借书的,疑心他要偷书。他那时还小得很,心里一害怕,答话时便用了西班牙话,这一下可就招了顿骂。想到这里马丁内兹觉得腿上肌肉一抽。那女职员当时骂得他哭了,他都还记得。这个不得好死的女人!今天他要跟她睡觉都满够格了。心里发了这么个奇想,觉得泄了恨,挺痛快的。什么图书馆管理员,一个毛丫头罢了:这会儿要是在他面前,他一定吐她一脸唾沫。可是眼前终究不是图书馆的书架,清清楚楚还是个载兵舱,忧虑不禁重又袭上了他的心头。
哨子声响了,把他吓了一跳。甲板上有个声音在向舱里喊,“十五号艇位快上!”于是就有一个排的士兵登梯而去。身边弟兄说话的声音顿时轻了许多,马丁内兹知道大家的内心都紧张得要命。他暗暗埋怨: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的队伍先走呢?多等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紧张,怎么受得了呵。他现在已经深信不疑:自己准是凶多吉少了。
'正文  第5节'
过了一个钟点才轮到他们。他们挨挨挤挤地上了梯子,出了舱口,在舱口外又乱哄哄地转了分把钟,才接到准备登艇的命令。一清早甲板上滑得很,他们顺着甲板只能慢慢儿走,一路上跌跌撞撞,恨得直骂。来到挂着他们那艘登陆艇的吊艇架前,他们草草排成了一列纵队,又只好停下来等了。晨寒料峭,雷德打了个哆嗦。六点还没有到,一股压抑的气氛却早已形成——一在部队里每天清晨照例总有这么一股气氛,总是让人感到:又要动身了,新的问题,不愉快的事,又都要来了。船上那么多登陆艇,登艇放艇先后快慢各各不一。有的早已载满了兵员下到水里,正围着大船在那里打转,好似拴在皮带上的小狗。艇子里的人都在向大船挥手,遍体银灰的艇身、晓色里蓝蓝的海水,映得他们脸膛的皮色恍若鬼物。平静的水面看去宛如一片油海。近处,一条登陆艇正在上人,又有一条登陆艇刚刚载满,正在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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