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2-红顶商人-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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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姓孔的提议打麻将,萧家骥为了替胡雪岩解除寂寞,特地去请他入局。
“五个人怎么打。除非一个人做……”
说到“做”字,胡雪岩缩住了口,他记起坐过“水路班子”的船,“梦”
字是忌讳的,要说“黄粱子”便接下去:“除非一个人做黄粱子。”
萧家骥一愣,想了一下才明白,“用不着。”他说,“我不想打。胡先生你来,解解厌气。”
于是胡雪岩无可无不可的人了局。打到一半,风浪大作,被迫终止。胡雪岩又回到铺上去睡觉,心里不免忐忑不安,加以不惯风涛之险,大呕大吐,心里那份不宁帖,真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感。
“胡先生,不要紧的!”萧家骥一遍一遍地来安慰他。
不光是语言安慰,还有起居上的照料,对待胡雪岩真象对待古应春一样,尊敬而亲热。胡雪岩十分感动,心里有许多话,只是精神不佳,懒得去说。
人夜风平浪静,海上涌出一轮明月,胡雪岩晕船的毛病,不药而愈,只是腹肌难忍,记得七姑奶奶曾亲手放了一盒外国饼干在网篮,起床摸索,惊醒了熟睡中的萧家骥。
“是我!”他歉然说道:“想寻点干点心吃。”
“胡先生人舒服了!”萧家骥欣然说道,“尾舱原留了粥在那里,我替你去拿来。”
于是萧家骥点上一盏马灯,到尾舱去端了粥来,另外是一碟盐鱼,一个盐蛋,胡雪岩吃得一千二净,抹一抹嘴笑道:“世乱年荒,做人就讲究不到哪里去了。”
“做人不在这上面,讲究的是心。”萧家骥说,“王抚台交胡先生这样的朋友,总算是有眼光的。”
“没有用!”胡雪岩黯然,“尽人事,听天命。就算到了杭州,也还不知道怎么个情形,说不定就在这一刻。 杭州城已经破了。”
“不会的。”萧家骥安慰他说:“我们总要朝好的地方去想。”
“对!”胡雪岩很容易受鼓舞,“人,就活在希望里面。家骥,我倒问你,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这话使萧家骥有如逢知音之感,连古应春都没有问过他这句话,所以满
腹大志,无从诉说,不想这时候倒了有倾诉的机“我将来要跟外国人一较短长。我总是在想,他们能做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做?中国人的脑筋,不比外国人差,就是不团结,所以我要找几个志同道合的人,联合起来,跟外国人比一比。”
“有志气!”胡雪岩脱口赞道:“我算一个。你倒说说看,怎么样踉他们比?”
“自然是做生意。他到我们这里来做生意,我们也可以到他那里去做生意。在眼前来说,中国人的生意应该中国人做,中国人的钱也要中国人来赚。
只要便宜不落外方,不必一定要我发达。“
胡雪岩将他的话细想了一会,赞叹着说:“你的胸襟了不起。我一定要帮你,你看,眼前有啥要从外国人那里抢过来的生意。”
“第一个就是轮船……”
于是,从这天起,胡雪岩就跟萧家骥谈开办轮船公司的计划,直到沙船将进鳖子门,方始停了下来。
依照预定的计划,黑夜偷渡,越过狭处,便算脱险,沿钱塘江往西南方向走,正遇着东北风,很快地到了杭州,停泊在江心。但是,胡雪岩却不知道如何跟城里取得联络,从江心遥望,凤山门外,太平军集结,仿佛数十里连绵不断,谁也不敢贸然上岸。
“原来约定,是王雪公派人来跟我联络,关照我千万不要上岸。”胡雪岩说:“我只有等、等、等!、王有龄预计胡雪岩的粮船,也快到了,此时全力所谋求的,就是打通一线之路,直通江边,可以运粮人城。无奈十城紧围,战守俱穷,因而忧愤成疾,肝火上升,不时吐血,一吐就是一碗,失血太多,头昏目眩,脸如金纸,然而他不肯下城休息,因为休息亦归于无用,倒不如勉力支撑,反倒可收激励士气的效用。
困兵的士气,倒还不坏,但俗语道得好:“皇帝不差饿兵”,打仗是费气力的事,枵腹操戈,连路都跑不动,哪谈得到拼杀?所以每天出城攻击,太平军一退,清军亦随即呜金收兵。这样僵持了好久,一无成就,而城里饿死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了。先还有做好事的人,不忍见尸骨暴露,掘地掩埋,到后来埋不胜埋,只好听其自然,大街小巷“路倒尸”不计其数,幸好时值冬天,还不致发生疫疠,但一城的尸臭,也熏得人够受的了。
到了十月底,城外清军的营盘,大都为太平军攻破,仅存的,只有候潮门外,副将曾得胜一营,至今未破。这一营的不倒,是个奇迹,但说穿了不希奇,城外比较容易找粮食,真的找不到了,到太平军营盘里去找,反正打仗阵亡也是死。绝粮坐毙也是死,既然如此,不如去夺太平军的粮食,反倒是死中求活的一条生路。因此,曾军打起仗来,真有“视死如归”之概。说也奇怪,太平军真有些敌不住曾得胜营,往往失利。但是,这一营也只能自保,要想进击取胜,实力悬殊过甚,到底无能为力。
只是王有龄却对这一营寄以莫大的期望,特别下令仁和知县吴保丰,将安置在城隍上的一尊三千斤重的大炮,费尽力量,移运到曾得胜营里,对准太平军的壁垒,大轰特轰。太平军倒是从这一带退却了,但仍无法直通江边,因为大炮射程以外,太平军仍兵多将广,重重隔阻,处处填塞,始终杀不开重围。
就在这时候,抓住一名探子。探子极易分别,因为城里的人,不是面目浮肿,就是骨瘦如柴,走路挪不了三寸,说话有气无力,如果遇到一个气色
正常,行动舒徐,说话不必侧耳就可以听得清楚的,必是从城外混进来的,这样一座危城,还有人跳了进来,其意何居?不问可知。果然,抓住了一顿打,立刻打出了实话,此人自道是太平军所派,送一封信来给饶廷选部下的一名营官,约定里应外合的日期,同时也从他口中得到一个消息,说钱塘江中,停泊了十几号大船,满装粮食。这不问可知,是胡雪岩的粮船到了。王有龄徒觉精神一振,当即去看杭州将军瑞昌,商量如何杀开一条血路,能让江中的粮食运入城内。
不需多作商量,便有了结果。决定请副都统杰纯,当此重任。事实上怕也只有此人堪当重任。杰纯是蒙古人,他祖先驻防杭州,已有好几代,杰纯本人是正六品骁骑校出身,武艺娴熟,深得军心,积功升到正四品的协领,颇为瑞昌所倚重。
咸丰十年春天,杭州城第一次为太平军轰破,瑞昌预备自刎殉职,杰纯劝他不必轻生,认为安徽广德来的太平军,轻骑疾进,未有后继,不足为忧,不妨固守待援。瑞昌听了他的话,退守满营,营盘在西湖边上,实际是一座子城,俗称满城。因为防御得法,太平军连攻六天不下。杰纯的长了守城阵亡,杰纯殓而不哭,认为长子死得其所,死得其时。到了第七天,张玉良的援兵到了,杰纯策马突出,当者溃散,配合援军,大举反攻,将太平军逼出城外十几里。以此功劳,赏戴花翎,升任为宁夏副都统,但仍旧留在杭州,成了瑞昌的左右手。
这次杭州再度吃紧,杰纯战功卓著,赐号巴图鲁,调任乍浦副都统,这是海防上的一个要缺,但乍浦已在太平军手中,所以仍旧留防省城。杭州十城,最关紧要的就是北面的武林门和南面的凤山门,凤山门原由王有龄亲自坐镇,这一阵因为呕血过多,气衰力竭,才改由杰纯防守。胡雪岩的粮船,就泊在凤山门外的江面,让杰纯去杀开一条血路,亦正是人和地利,两皆相合的顺理成章之事。
* * *围凤山门的太平军主将叫做陈炳文,照太平天国的爵位,封号称为“朗天义”。他本来要走了,因太平军的军粮,亦渐感不敷,李秀成已经拟定行军计划,回苏州度岁,预备明年春天,卷土重来。但陈炳文已从城里逃出来的难民口中,得知城内绝粮,已到了人吃人的地步,所以翻然变计,坚持不走,同时也知道城内防守,以凤山门为重点,因而又厚集兵力,一层夹一层,直到江边,弹丸之地,集结了四万人之多。
等到粮船一到,遥遥望见,陈炳文越发眼红,一方面防备城内会冲出来接粮,一方面千方百计想攻夺粮船,无奈江面辽阔,而华尔的部下防守严密,小划子只要稍稍接近,便是一排枪过来,就算船打不沉,人却非打死打伤不可。
一连三日,无以为计,最后有人献策。仿照赤壁雇兵,大破曹军的办法,用小船满载茅柴,浇上油脂,从上游顺流而下,火攻粮船。
陈炳文认为此计可行。但上游不是自己的战区,需要派人联络,又要禀报忠王裁夺,不是一两天所能安排停当的。同时天气回暖,风向不定,江面上有自己的许多小划子,万一弄巧成掘,惹火烧身,岂不糟糕?因而迟疑未发。就在这时候,粮船上却等不得了。
因为一连三天的等待,胡雪岩度日如年,眠食俱废。而护航洋兵的孔联络官,认为身处危地,如果不速作处置,后果不堪设想,不断催促胡雪岩,
倘或粮食无法运上陆地,就应依照原说,改航宁波。沙船帮的李庆山口中不言,神色之间亦颇为焦急,这使得胡雪岩越发焦躁,双眼发红,终日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看样子快要发疯了。
“得隆哥,”萧家骥对胡雪岩劝慰无效,只好跟李得隆商议,“我看,事情不能不想办法了,这样‘并’下去要出事。”
“是啊!我也是这样在想。不过有啥办法呢?困在江心动弹不得。”李得隆指着岸上说:“长毛象蚂蚁一样,将一座杭州城,围得铁桶似的,城里的人,怎么出得来?”
“就是为了这一点。我想,城里的人出不来,只有我们想法子进城去,讨个确实口信,行就行,不行的话,胡先生也好早作打算。这样痴汉等老婆一般,等到哪一天为止?”
李得隆也是年轻性急,而且敢冒险的人,当然赞成萧家骥的办法,而且自告奋勇,愿意泅水上岸,进城去通消息。
“得隆哥,”萧家骥很平静地说:“这件事倒不是讲义气,更不是讲客气的。事情要办得通,你去我去都一样,只看哪个去合适?你水性比我好,人比我灵活,手上的功夫,更不是我比得了的……”
“好了,好了!”李得隆笑道,“你少捧我!前面捧得越高,后面的话越加难听,你老实说,我能不能去?”
“不是我有意绕弯子说话,这种时候,杂不得一点感情意气,自己好弟兄,为啥不平心静气把话说清楚。我现在先请问你,得隆哥,你去过杭州没有?你晓得我们前面的那个城门叫啥?”
“不晓得。我杭州没有去过。”
“这就不大相宜了。杭州做过宋朝的京城,城里地方也蛮大的。不熟,寻不着。这还在其次,最要紧的一点是,你不是听胡先生说过,杭州城里盘查奸细严得很,而且因为饿火中烧,不讲道理。得隆哥,”萧家骥停了一下说:“我说实话,你不要动气。你的脾气暴躁,口才不如我。你去不大相宜!”
李得隆性子直爽,服善而肯讲道理,听萧家骥说得不错,便即答道:“好!
你去。“
于是两个人又商量了如何上岸,如何混过太平军的阵地,到了城下,如何联络进城,种种细节,大致妥当,才跟胡雪岩去说明其事。
“胡先生!”是由李得隆开口,“有件事禀告你老人家,事情我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