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妾闺门札记 作者:双桃-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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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马本就是个浮萍命,容贵户玩弄,就算前夕恩爱,说不准下一刻便被转手于人,再一沾水,越发是浪打浮萍,随水逐流。
这跟新娘出嫁截然相反,人家明媒正娶,越哭越旺,自己这侧门进的,就算是干得一身龟裂,也得吞住眼泪,去做妾做婢。
欢娘倒是不迷信这个,可田六姑忌讳。
这怕也是最后一遭跟六姑见面了,就最后顺她一回心意罢……
打从自己满了十岁,六姑穷尽心思给自己找下家、抬价钱,有时还站在常春馆门口,扯住从上等厢出来,没挑出满意瘦马的贵人,大力引荐自己。看着也是好笑,可有什么法子呢?欢娘叹息。
少顷,田六姑压了愁绪,捉了姑娘的手,弯身叮嘱:
“欢娘啊,你这一去,就是郑家的人了,别事儿六姑没能耐教,只记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拿着一身骨气铮铮的,那是英雄好汉,不是咱们娘儿们,折腰要比硬骨难做。谁叫你生了这么个被人遗弃的命,谁叫当年那保婴堂的主事输了银钱,要补裆子,刚巧抱了你这命不好的来堵骷颅眼儿?若你爹娘不丢你,你再穷得没饭吃,总算也有骨肉相伴,若你在保婴堂长大,被没生育的好人家夫妻抱走,如今是个小闺秀也指不准儿。可这天下就偏偏没有如果!跟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诫你,是这命,就别肖想一些不属于自己的道道。仰人鼻息,便收起你这年纪的妄想,在郑家乖生做人,若得宠,最好……可也不好,”
说到这儿,田六姑叹了口气,下意识拨弄了一番头发,露出额上一小截儿烫疤,隔了这么多年,仍是凹凸不平,肉芽丛生,又继续:“……几位主子,不得厚此薄彼,都得伺候好。普天下夫妇一体,多少薄命的存了痴心,以为仗了男主子的宠,得意忘形,怠慢了主母,下场如何,不用六姑多说。”
田六姑的语气从没像今日这样和善,以前虽对自己也不坏,却总有一股泼辣劲头,欢娘听她话里藏话,也算是猜出个七八。
这六姑原先被大户人家赶出户,临走被主母鞭笞外加毁了容貌。
还有什么能叫一个女人对个身份低微的婢子,赶走自生自灭都不解其恨,非要弄伤她相貌?
想必这田六姑过往也算是风光过,但这风光代价太高,弄得流落风尘,面庞带疤,想嫁人也是难。
就连常春馆街尾那个横肉缀生,满脸匪气的杀猪丑屠户,还想要个脸孔完整,没缺失的媳妇儿哩。
听六姑感慨完,欢娘也颔首,答应不负所望。
常春馆这六七年,别的倒学得普普通通,偏偏就是养了一身软骨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谈不上八面玲珑,倒也是巴心巴肝儿地收起锋芒,乖顺柔俏。比起那些因为不甘做妾,受不住调|教轻贱而被打得惨绝人寰的瘦马,自己倒是少受了不少苦。
上一辈子,自己虽不是什么愤世嫉俗的文青,可正年轻着,也是个锐气十足的人啊,欢娘叹,不然也不会当头给男友一耳光,更不会落得个哭笑不得的横死街头。
可这偏远古代,纵是贵妇娇女,也得屏气过活,何况自己?
软骨头好啊。
软骨头,骨头难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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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郑家,欢娘被暂时安排在后边儿小院的下人厢房歇下,与郑济安的小姨娘妙姐儿的院子,只隔着一条廊子,拐个弯儿便到。
郑家的男仆跟其他大户人家一样,都是住在南边儿的倒座房,紧挨着正门,以防贼护宅。
婆子丫鬟们则在西院一排青瓦平房内,紧邻着灶房同后院,方便服侍几名主子。
与欢娘同住一屋的,恰是那个疯疯癫癫的活泼丫头袅烟。
说了两句,欢娘才知,袅烟比自己长两岁,今年已是十五了,去年被嫂子卖进的郑家。
这丫头倒也没被别的,就是话多,胆儿滔天,一见这忠实听众来了郑家,今日便留下,高兴坏了。
欢娘被她捉着说了半会儿话,又听了些郑家大大小小的情况。
那袅烟也是听说了今日西院田六姑哭闹的那档子事,自然忍不住问:“那校尉爷,可真是欺辱你啦?”
欢娘摇头:“我是个下人,贵客哪儿能瞧得起我,同老爷说的一样,是我多心了,没见过世面,白担惊受怕了一场。”心头却啐骂哼斥,那登徒子,可别醉死。
袅烟拍胸脯儿:“幸亏不真,若他瞧得上你,找老爷将你要了去,你可算是走了霉运。”
欢娘一愣:“那位大人,名声不好么。”
袅烟又来了兴致:“该不是什么正派好人儿,自从他来了肇县啊,别看咱们老爷对着他当祖宗奉着,关上家门,每天晚上,都得把他骂得像孙子,骂的那可叫一个漂亮,都能赶上茶馆儿里说书的了,听得格外带劲儿……你呆久了就晓得了。”
欢娘唔了一声,心想也不奇怪。又听袅烟说:“不过哇,今儿你可是听不到了,改明儿吧。”
欢娘奇怪:“怎么今天听不到?”
袅烟道:“那校尉酒还没醒,现在还睡在西院哩。县里衙门当差的李爷拍马屁,说什么醉酒者不宜搬动,免得散了汗禁了风,今儿就不回旅舍了,在郑家住一宿,又通知了那霍爷的副尉,老爷哪能说个不好。人在家里,咱老爷还怎么骂?怕今晚上得要憋一夜,别急,明儿一走,肯定得骂双份,听得更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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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小丫头侃来聊去,天色稍阴下来,欢娘才被成纪氏唤出去,说是老爷夫人饭前传自己,交代今后在郑家些许事务。
纯粹当丫头,哪儿又犯得着叫一对家主亲自叮咛,欢娘打着小九九,跟在成纪氏屁股后头,到了前厅;再等知道这郑家买来自己的意图,果然是惊住了当下,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个什么好……
、少寡妾室
近年肇县来了个玄学道长。
这悟愧道长早年脱离道观,云游四野,修了一身好本领,尤擅五行命理,阴阳八卦,名声传出后,时常进出朱门高府,为达官贵人瞧看风水人相,阳邸阴宅,盛名一时无两。
晚年悟愧嫌京城浮躁,定居肇县,继续修造化。
有富贵信徒给他专辟一所,号“鹤翱观”,供他居住,成日香客不断,可他也就月头月尾,腾出几个名额,开放接待,平日深居简出,避不见人。
郑济安也是排队排得脖子长了,才同这名望道长,见了一面。
还能为了个什么?不就是自己那死不见尸的宝贝独生子!
悟愧道长摆卦端相,又将写着小公子生辰八字的黄纸,拿来掐指算计,末了道出结果,说这小公子无论是先天,亦或后福,非但命不该绝,还该是福大命长之辈,无奈出事之前,不慎误撞了煞星,才有此一劫。
这么一提,郑济安倒是想起一件事儿。
就在儿子离家考试前一日,肇县下了一场雨,刚读完书的儿子出来透气儿,在院落里,踩到地上有什么凸物,只当是风雨吹起来什么,心生好奇,喊来个打理园子的老长工,要来个锄头,垦翻了几下,竟挖出一坨肉状物体,足足一条成年人胳膊折起来那般粗细长短,鲜嫩淋淋的,跟人的脂肪一样差不多,看起来甚是可怖。
老家丁经验丰富,一瞧,当场变了脸,只当时阖家上下正忙着予小公子准备包裹,安排陪行书童与下人,也不好说。
事后待那小公子离家了,老家丁提起这事,郑济安才知小公子挖出来的那条肉,正是肉灵芝,俗称的,“太岁”。
欢娘知道,肉灵芝不过就是个长在泥土里的菌类植物罢了,在现代还挺贵呢,防癌抗氧化,保健品和护肤品里头添加一点儿,价格就得翻个翻儿,可古人却是避之不及,不知道从哪朝起,成了个灾星。
说是哪家哪户挖出,便得遭一场灾难,也就是民间老话“犯太岁”。
果然,郑济安一听,很有些担心,可时日久了,家宅平安,也并不当回事儿了。
后儿子夭亡的信儿传来,郑济安悲痛万分,连病数场,忙着递折子休官,也忘了这码事儿,如今被悟愧一提,才醒悟儿子果真是犯了太岁!又越发信任这道长的厉害功夫,事事都听他的。
按悟愧的说法,这郑家儿子遗骸不归故里,竖的是个空荡荡的衣冠冢,又尚不娶妻,连个未亡人都没,三道轮回里,生生世世都是个孤魂野鬼,不如寻个阳间的亲事,便能叫这郑家小公子有个依托,在阎王殿上,也能有底气是个男子汉。
儿子尚不成家便登了极乐,着实是郑济安的心头悔憾,总觉这可怜儿,百年后连个扫墓祭祀的都没,再听悟愧一说,更是笃定心思,决定安个女孩在家为儿守节。
小公子本来少时订了一门亲事,人死茶凉,人家怎可能叫女儿给他郑家结阴亲?
稍微端正一点儿的人家,也少有拿自家闺女儿嫁给死鬼守活寡的,再往乡下挑,大半都是粗手大脚,天残地缺,字儿不识,体面话都说不清的村姑,真真是两厢不得齐美。
思前想后,郑济安才叫继室去瘦马馆,择个顶级姑娘,配给儿子做媳妇儿。当时柳倩娥恰好染了风热,拖严重了,便只得交了高姨娘料理。
只这瘦马馆的姑娘,再如何优质且是冰清处子,毕竟不是良家户,郑济安多少也是瞧不大起,左右一打算,决定叫这买来的瘦马,先给亡子当妾,妻位,再留待日后,边走边瞧。
这守阳妾室的职责,正是落在了欢娘身上。
听完郑济安唾沫横飞地说完,欢娘除了吃惊,却也是哭笑不得。
做妾本就可怜凄惨,没料自己更倒霉,还不是做人的妾,竟是做鬼的妾,连个巴望奔头都是难得有。
按着郑济安的意思,会择个好日,将自己迁至小公子生前住的东边大院,在家人面前过个眼,抬成小公子的水新娘,即是妾室,今后须得素衣简服,不施粉黛,不缀珠钗,还得长年茹素,潜心佛前,早晚念经,替夫主超度。
未当嫁娘,先成寡妇。
名义是妾,倒更像出家当了姑子。
却也免了其他一些烦恼,例如被大婆压制,同其他侧室通房勾心斗角,避免摊上个厌恶的男人还得要忍着恶心,软腰屈膝地承欢于前。
欢娘想,自己大概只需将讨好夫主和正房的力气,拿来对待郑家夫妇,安安心心,本本分分在这乡绅后院,做个寄生米饭虫。
总之,下半生,便是一株孤零零,冷清清的后院无根草,连花儿都谈不上,花儿还得有人来时时浇灌着呐,这般一想,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厅内,郑济安言明意思,欢娘正是默默想着,一时气氛安静。
柳倩娥本来不厌恶欢娘,无奈一向跟高姨娘不对盘儿,自己已经发话不要这匹瘦马,最后还是进了门,想着高姨娘占了个小上风,心里不痛快,见欢娘久不开声,发了话:“怎的,你是不甘心?”
欢娘俯首:“奴家已是郑家的人,哪儿来的不甘心。”除非有朝一日把那衙门和郑家的卖身契毁了去,还她一个自由身……
郑济安挥挥手,又提点了几句,叫成纪氏先打发欢娘下去了。
下人们一走,柳倩娥便沉不住气儿了,见这夫婿脸色还算平和,撒口便道:“高姨娘做事不清不楚,这瘦马是芦萍院里择出来的,压根儿不是好货色,也不怕怠慢了我家少爷!”
不提还好,一提,郑济安便又想起因为霍怀勋不老实的放荡之举,弄得自己在众人前头吃了哑巴亏,更是厌恶那霸王祖宗,想着霍怀勋今儿还留宿,刚刚还好声好气儿地亲自过去慰问被子褥子垫子够不够,更加一层气闷,将怒火泄在柳倩娥身上,一拍桌:
“就你放些马后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