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之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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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触到他,如冰一般灼痛了皮肤,陈聪低头望着那一双泡得发白的手,心头一重,脸上的笑却仍然轻浅,道:“都记着呢,怎么会忘?”
上官若愚扑到桌前,迫不及待地夹起腰花往嘴里送,一边吸着气,一边眯起了眼,尔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啧啧”赞道:“不错,就是这味道,我想了五年了。”
陈聪的笑忽然变得有些僵硬,喃喃着:“是啊,五年了。”
上官若愚一怔,随即了然,微微一笑,说道:“今日不提这些,平添晦气!”
陈聪淡笑,却并不理她,扬了扬眉,神情中带着半分取笑,问道:“怎么,被关了五年,终于知道‘怕’字怎么写了?”
上官若愚轻叹一声,道:“怕了,怕了。”
陈聪不禁冷笑:“噢?从你口中听到‘怕’字,倒当真不容易。你不是常说,‘大不了一死,我上官若愚从小到大还不曾不死过么?’”
上官若愚苦笑地一勾唇角,道:“死也就罢了,你是不曾被关过。那样一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地方,空气都是霉的。拉撒都在一处,洗不了澡,得用碗攒着滴下的水珠……”
陈聪神色一紧,猝然道:“上官,别说了。”
这打断似是在意料之中,她狡黠地一笑,道:“我刚才不就说不要提了么,是你非往上扯。”拔开酒盖倒了几杯酒,又笑,“来,咱们喝酒。喂,一旁听着的也别藏啦,怪累的,不如一齐出来喝上一杯。”
陈聪一愕,便见窗外有黑影一闪,随即有人自窗外蹿入跪倒在地,道:“属下领酒。”
陈聪怒道:“你是谁的蛛丝?我不是已经吩咐不可有人靠近此处么?”
那人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上官若愚笑嘻嘻地一边将酒端上,一边对陈聪说道:“不过区区一个副史,你真当宏理院是你自家开的么?”
陈聪恍然:“是城主让你来的?”
那人仍是不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双手一揖,蹿了出去,来去不过瞬息之间,身法如若鬼魅。
上官若愚叹道:“见识了,这种轻功果然要比水阁的杀手们好多了。也难怪洛东凡会得意。”
陈聪问:“你早察觉了?”话语之中犹有不信。这些蛛丝们自小训练严苛,轻功每一个都是绝顶,有些个更是臻入化境,以白晨的功力尚不能个个觉出,何况上官若愚已荒废了五年。
她看一眼,便知他心中在犯什么嘀咕,笑道:“我哪知道,不过是随口试了一句,不想真的吓出一个来。”
陈聪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道:“那你猜猜,赶走了一个,这房中还有没有第二根蛛丝?”
上官若愚笑容寡然,淡淡道:“管他有没有呢。白晨想知道咱们说些什么,就让他知道呗。我如今孑然一身,又有什么事怕他听到?来,咱们只管喝咱们的。”
陈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忽听她问道:“你当年在书阁,守书人当得好好的,今日怎会摇身一变,成了这儿的头儿?”
陈聪笑道:“我哪是什么‘头儿’?你如今才是真正的‘头儿’。”
上官若愚眉头一皱,略显不快:“这什么破头儿,谁爱当谁当去!你别跟我扯这些,只管答我的话。”
“你被囚后,我便上表城主,说我不想一生荒废在书阁庸碌无为,望他能给我一个机会。”
“当”地一声脆响,上官若愚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按,急道:“你当年虽不曾是我门下之客,但我们素来交好,白晨怎会不疑心于你?”说着,神色之间竟已掺进一丝忧虑。
陈聪望着她的脸,浅笑道:“你不是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么?”说着,将衣襟微微向旁一扯,露出脸膛上的伤痕,淡淡道,“不过是穿了根琵琶骨罢了,反正我功夫本也稀松,废了亦不可惜。”
上官若愚怔怔地望着他,身子久久不动,半晌,双目微微泛红。陈聪正想劝慰她几句,却见她忽然樱唇一扁,将酒杯再度斟满,大笑道:“好!为了你这根骨头,今日咱们不醉不休!”
陈聪凝视着她,静静举杯,道:“亦为了你的五年。”
上官若愚紧紧抿唇,尔后自唇间迸出一个字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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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上官若愚趴在桌上已睡得深沉,怀中却兀自抱着酒壶,口中不知喃喃着什么,时尔眉头一蹙,再缓缓舒展。陈聪在旁静静地望了她半晌,然后缓缓站起身来打开了房门,躬身道:“城主。”
白晨站在门外,月色披在他身上,似是泛着淡淡的莹光,衬得他那张脸明暗不定。他的目光透过陈聪,直直地落在上官若愚身上,在门边似是犹疑了片刻,才踏入房中。
轻轻举起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僵在空中半晌,终是落在一旁的桌上,喃喃道:“她今日真是稀奇,竟把自己都给灌醉了。你不知道她的酒量,以前我们……”似是忽然想起了陈聪的身份,白晨的脸上才现出孩童般兴奋的神采,便一瞬僵在了脸上,尔后极快地消逝了,轻浅地续道,“她以前酒量好得很。”
陈聪淡淡答道:“应该是高兴过了头吧。谁被关了五年,出来后只怕都是这样。”
白晨一愕,这才将目光落到陈聪脸上,望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他的唇边忽然泛起了玩味的笑意,问:“你恨我?”
陈聪垂首,平静地答道:“不敢。”
“你同她是至交好友,我将她关到那种地方,你怎么可能不恨我。她的好友那么多,我知道他们都恨我!可那又如何?我想关她,她便自己乖乖地进了北司,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连理由也不曾过问一句!这世间,又还有谁能锁住上官若愚一辈子?”
陈聪低垂着头,后脊渐渐收得很紧,身子不禁一阵轻颤。
“那些恨,我从不在意。”白晨冷冷一笑,长袖过处,已将上官若愚抱入怀中,大步踏了出去。
陈聪愣了片刻,猛地冲出门去大声叫道:“城主!”
白晨的步子一顿,却没有回头。
只听陈聪在身后问道:“城主此番,为何要将她放出来?”
染了月色的颀长背影沉漠许久,最后似是笑了笑,说出的声音却寡淡如水:“我只是想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贴这些吧,好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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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她看见玉羊向她走来,身上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衫,只是极敷衍地一笑,就映得满室生辉。
“人家既是天下第一美女,你怎也不弄两套体面点的衣裙给她?是你山庄缺钱,还是故意想让她穿得破破烂烂,好掩住那倾城之貌?”白晨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戏谑。
“城主不要责怪庄主。小女子若真被这身衣衫盖住了容貌,那什么‘天下第一美女’之说,只怕也均是妄语了。”玉羊笑得干净坦然,全不似城中那些人,只不过听见白晨的名字就要吓得浑身颤抖。
她看到白晨眼中溢起的惊喜之色,然后扭过头来对她说:“你这一庄子的牛鬼蛇神里,我看就她最顺眼!”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一瞬间火光就将一切都染成了绯红色,头顶上,似是有满满一天空的血要滴落下来。那些人围在山庄的门口,簇拥着雪白马背上的白晨。她似是正站在这些人中间,和他们一道冷冷地看着拦在山庄前的那个自己,明明脸色已经苍白得几近透明了,却还要扬着一张笑脸。
她看到那个自己微笑着,一直在盯着谁看。她顺着她的目光寻去,便看到了白马上那个面容冰冷的白晨。
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呢,她想,气山庄不是他亲手烧的?气她放走了那些门客?难道他竟以为她真会为了他的一句话而杀了那些朋友?难道他竟真的认为这些牛鬼蛇神会乖乖被烧死在山庄里?
白晨的脸色冷得像冰,火光中的她却笑得灿烂如花,然后,她看见那个自己缓缓转过了身去。
噢,是了,那时神偷手的邓隐绝告诉她的是,白晨答应了玉羊烧毁闲云山庄,不余一个活口。所以她才遣散了一众门客,布置下一百三十二具尸体,又在他赶来之前烧掉山庄,尔后是想当着他的面步回火海之中,与山庄一起化为灰烬,以绝他之念的。
那时的她面带笑意,心中是在想着:这样就算是兑现了誓言,到地下见了师父也不怕被骂了,尔后转世投胎,不论是人是兽还是路边的一棵小草,都是个自由自在之身了。
是呀,难怪要笑得这样灿烂了!
头顶忽然传来白晨的声音:“慢着!”人群中的她不禁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抬头,看到火光中那个的自己双肩顿时一紧,最后无奈地垮了下来。
“把她给我锁起来!”白晨说,急促的声调中夹杂着一丝唯有她听得出的惶恐。
火光中的自己站着没动,任由青龙和朱雀举着铁链上前,将她的双手锁在背后。他们俱是她的朋友,但此时都如戴了面具一般,神情森冷。再被押着回转过身时,她仍是一脸的笑意,可人群中的她望着自己,却觉得这笑苦得能滴出泪来。
白晨没有看她,他的脸始终冷漠,像是个死人一样。
“王八蛋。”人群中的她低声咒骂。
“这一句话,你是不是天天在北司都要骂上一百遍?”白晨的声音突然响起,清晰地好像是在她的脑袋里说话一样。
她一惊,猛地睁开眼来。
“嘁,这便是你想了五年的骂词?”白晨坐在床榻旁,一脸的失望,“不是说‘字字入骨,又干脆清爽’么?原来不过就是这三个字,像那些骂街词穷的泼妇一般。害我白白期待了一夜。”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在眉间揉了揉,上官若愚注意到他眼中裹着一丝疲倦。
“你在这儿坐了一夜?”她仍有些恍惚,支起身子靠坐在床上,又说,“口渴。”
白晨转过身,伸长手倒了杯水来递给她,说:“已经有很久没被人使唤过了,如今乍一听到,还觉得有些刺耳呢。”
她淡淡一笑,道:“多听几回就好了。”
饮了水,脑子渐渐清醒过来,似是想起了什么,冷不防伸出手冲着白晨就是狠狠一拳揍去。
白晨轻描淡写地将那拳拂到一边,道:“算了吧你,也不瞧瞧自己的功夫荒废成什么样了。打我?哼,别一会儿再伤了自己。”
上官若愚怒道:“谁让你废了陈聪武功的!”
“谁是陈聪?”白晨先是了一愕,随即省悟过来,“噢,他呀。那日他来找我,开口就让我给他高职,说得那样随心随意。我便也随口说道‘要职位不难,你废了自己武功就成。’本以为这样的事,正常人即便不当玩笑听,也总该考虑个一两天,哪他立即便撩开衣服,挑了琵琶骨,连个说‘住手’的时间也不给我。你看你交的朋友,果然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上官若愚怒容满面的脸,忽然就冷了下来,说道:“是呀,个个如这宏理院中的傀儡一般,便是正常人了。”
白晨眉头一蹙,沉声道:“上官若愚,你别跟我这样说话。”
“好好好。”她堆起满脸的假笑,又迅速散尽,现出一脸的阑珊意兴来。
白晨望着她只有叹气:“起来吧,都快晌午了。”
“再等一会……”她说着,又懒洋洋地阖上了眼,“许久不曾这样躺在床上了。”
白晨一时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等她再睁开眼时,这个人却已悄然无声地离去了,仿佛从不曾来过一般。
“嘁,演一出‘无言以对’便打算唬弄过去么?”她翻了记白眼,掀开被子走下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