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着-真实的父亲和他的恋爱-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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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郎耀祖你这个混蛋!……”父亲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把他给我押进水牢!”
……
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像暴风雨一样降临了,疾骤的雨像箭一样射在父亲落满尘埃的心上,一片尘土腾起,飞扬着,一直模糊了父亲的眼睛……从此四十七天的水牢生活开始了。
水牢。
一个悚然的名词。
父亲对它的描述是概念化的。或许是父亲根本再也不愿意再提起它,所以在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也就一笔带过。而在我现在正写的这部小说中,我自然不能忽略了它。
根据父亲简单的讲述和我贫乏的想像力,水牢构成的成分应该是这样的:
水+尿+屎+痰+死尸+苔藓+霉+蚊子+苍蝇+老鼠+蛆+黑暗+臭+腥+……
父亲自己把自己送进了水牢。
四十七天,父亲没有阳光。
同样,也没有月光。
在这四十七天里,父亲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抓痒。
可以想像,父亲的皮肤在四十七天以后是个什么样子。我打个比方,不知你见没见过一种叫做蟾蜍的小动物,也就是赖蛤蟆,父亲说,他的皮肤就跟那个样子差不了多少,满身的癞皮疮。
这个人生的教训,让父亲栽了人生的第一个大跟头。父亲知道了自己十五岁时大声歌唱的民谣与十八岁的夜晚上演的“英雄救美”,都成了自己生命历程中的一个笑料。
水牢(5)
但父亲是一个没有记性的人。
父亲的个性与义气或者意气,腐蚀了他从教训中汲取经验的能力。他的善良、乐观、勇气与正直的品格成全了他,也毁灭了他。
最优秀的往往也是最致命的。父亲一辈子没有搞懂。
在父亲以后的人生里,这样的“跟头”故事还有许多许多,直至延续到今天。限于这本书的时代范围,我不能全部记录下来。或许,你将在我的另一部书中看到不谙政治的父亲在解放后栽的几次更大的“跟头”,甚至差点送命。但我能保证在本书的后面你还会看到父亲栽的一个“跟头”,那也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四十七天,除了父亲感到难捱之外,我新婚的母亲被抛弃在家,孤独地过着日子。她在经历了一阵惊慌失措之后,还一直以为新婚的丈夫是高升了——到滁县县城的派出所里当警察去了呢!
她对一无所有的父亲一无所知。
孤苦的母亲只好寄人篱下到了姑妈家,开始了听人使唤为人佣的生活。
母亲无言。默默地承受着生命和生活给予的应该和不应该的轻与重。
听天也好,由命也罢,母亲别无选择。她宁愿相信,这就是命。
这是父亲恋爱的那个时代给母亲这样的善良懦弱的女人的洗礼。
四十七天后,时间大概是一九四四年七月。
滁县城东门派出所所长的出现,在这紧急关头,以闪光的一笔,使父亲的恋爱时代有了新的继续,而这个人也再次成为本书里的一个角色。
他就是父亲的表哥辉。
因为表哥辉,父亲本来是六十天的水牢生涯得以停留在四十七这个数字上。
当没有阳光也没有月亮的父亲跨过四十七天的门槛,走出水牢的那一刻,父亲一脸浮肿,目光暗淡,意气蒸发,他已经是走投无路……往事不堪回首,父亲再也不愿意回到沙河集……
郎耀祖的报复行动,彻底地把父亲打败了。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升官发财什么勤俭持家全都是九霄云外的事情,父亲已经放弃了对人生和生活的积极和希望。车在山前,马勒悬崖,父亲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好在表哥的手下当上了警察。除了站站岗之外,就靠说说唱唱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到戏院听听戏在电影院看看电影来打发浑浑噩噩的日子,家、老婆、责任早已置之脑后丢在了九宵之外。
林家少女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出场了。
见义勇为(1)
秋天。滁县城。
夜深了,人们早已吃过晚饭,该是掌灯睡觉的时候。
因为是七月初七牛郎织女会面的日子,三三两两的孩子们还在街道上尽情戏耍玩乐,月光如水的夜空依稀传来母亲们的呼唤声,间或有小孩子的啼哭,夹杂在稀疏打着哈欠的叫卖声中,比白天安静了许多。低矮的墙上映射着淡黄色的灯光,还有人在门口乘凉。一群群蝙蝠扑愣着翅膀,划破宁静的夜空。
我下了夜岗,已近半夜了,突然听到了肚子蠕动的声音。于是,我就顺着大路一直往前走,想到文德桥旁边的一家驴肉专卖店买点驴肉吃。
街上已经没有了喧闹,我能清清楚楚地听见我双脚踩在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的脚步声,这清脆的跫音在城市的夜空和墙上产生了回音。
此时,我已经到了这家驴肉专卖店。我是这里的老顾客了,它的老板和小二都和我混得熟了。我买了八两驴肉,老板特此用荷叶把我包好,准备回去和小弟兄们一起搞两盅。
我谢过老板接过驴肉转身返回。我捧着驴肉,闻着肉香,就随手挑了一块扔进嘴里,口腔里顿然有了肉味,肚子似乎也润滑了许多。
我兴冲冲地嚼着肉哼着小曲,走过十几米开外。突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一边奔跑一边啼哭擦着我身边一闪而过,像疯了一样差点撞倒我。我也没在意,心想肯定是和父母吵架了跑外来撒野,就继续向前走。可我发现她后面并没有人追她喊她,我就又耐不住好奇,回头张望着瞧上一眼。这一瞧不要紧,远远地只见她跑上了文德桥,正在往桥栏杆上爬。
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停住了脚步,立在那儿紧张了。也就在这一霎那间,那个女孩已经爬到了桥栏杆上了。“哎呀!不好,这丫头要投河!”我马上转身向桥上奔去。
等我刚跑到桥面上,“扑通”一声已经划破了河水的风平浪静。在此刻,这种声音似乎格外的清晰。这沉闷却又清脆的声音好比一个瓷器掉在了石头上,不刺耳,却揪心。
秋天的夜已经很凉了,萤火虫在河边一闪一闪地飞着,河边的芦苇里偶有一声蛙鸣,路上早没有了人影。
我想都没想,把驴肉一丢,从长发飘散的女孩跳水的地方,一跃而下。我的心很静,静得能听到我垂直下落时与风的摩擦声,直到我接触水面。我感觉我身轻如燕我已经落在水中,恰好是女孩从水底被河水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我很容易地一把就抓住了她。她并没有被水呛晕,在我拉她往岸上游时她用手推我,不停地抓打着我的脸,双脚在水里乱踢乱蹬想挣脱我,嘴里还大喊大叫:“放开我!俺不想活了!”
她挣扎着,劲很大。我开始紧张起来,因为我不会凫水,如果搞不好,两个人都危险。她一边挣脱我一边自己使劲往水底钻。我有些羞涩,还不敢抱紧她。真拿她没办法,她真的用力挣脱了我的手。我看见她缓缓地沉了下去,听见了她呼吸从水面冒出的气泡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我吓坏了。慌乱中,我一手拽住了她的长头发。我好像听人说过,在深水里救人,是千万不能手拉手的,这样落水者的力量将会大得超过其自身的极限,你很难救得起来。而此刻只有头发可以帮助你,千钧一发就是这个道理吧。我使劲拽住她的头发,一直往岸边拖,直到我的脚接触到了浅水的河床。我赶紧将她紧紧抱住,大声喊起来:
见义勇为(2)
“快来人呐!快来人呐!有人投水啦!”
夜深人静。很快就有人跑过来了。那家驴肉专卖店的老板还拿来了一根长长的竹篙子。此时,这个女孩子已经在水中折腾得筋疲力尽了,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儿一动也不动了。我一只手抓住竹篙子,一只手挟托着她,一步一步地慢慢地划向浅水岸边。上了岸,我就将她放在岸边的草地上。女孩已经昏迷过去了。
“请你们认一认,这是谁家的女孩,赶快告诉她的家人,把她带回去。”
说完,我没有忘记再走到桥上女孩投水的那个栏杆,因为我的肚子还正在等着那八两驴肉呢!你瞧!它又开始咕咕地叫了呢!
我拾起驴肉,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冤家(1)
大清早,突然下起一阵暴雨来。
现在暴雨已经过去。我站在东门口派出所的岗楼里,看着屋檐的滴水一滴一滴地把石头走廊滴成一个一个小凼,然后溅起一簇一簇的水花,发出嘀嘀答答的声音。
秋雨。秋风。一缕一缕地阳光从高大的桂花树碧绿的枝叶间穿过,网一样斑斑驳驳地把路面照得清新而充满光泽,几只小鸟在树上愉悦地歌唱。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味。树叶在阳光和微风中摇曳着灿烂的绿色。
这样的清晨,让人感觉到秋天的美是宁静的清翠欲滴的。
这时,一个妇女的声音把沉浸在没有边际的幻想中的我拉了回来。
“请问你这位大哥,前天夜里你们东门口派出所里有位大哥,从文德桥下救了俺女儿,现在他在哪里呀?”
我一惊。抬头一看,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头上扎着一个蓝花毛巾,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站在了我的面前。
“哦,俺不知道。俺没听说东门口有哪个在大桥下救过女伢的呀?”
“不是你们这里的人?不对呀,那卖驴肉的夏老板说是这里的人,他认识,还说是一个常在他家买肉的小伙子。”
“俺真不知道这件事,俺们这里好像没有这个人。”
这次救人,本来就是无意间碰到的事情,我也确实觉得是应该做的。既然已经做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我不想把这件事情扩大来造什么影响。这样,我也好安安静静地混我的日子,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母女俩见我这么回答,就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会儿。我也没敢多看她们,若无其事地抬头看着天空和树叶。心中却偷偷地体味着一种做了好事的欣慰,还有人来感谢我。
那妇女见我的表情不算太热情,就放下眼皮,轻轻地“唉”了一声。
女孩却偷偷地挖了我一眼,拉着她妈妈的手,显得有些生气和不耐烦地样子说:“不在这里就算了,回家吧!”
“不!怎么能回家呢?俺的乖女儿,人家救了你,总该认识认识救命恩人,说两句感谢人家的话吧……”
“感谢他!嗯!俺还要骂他呢。不是他把俺从水里拉出来,俺早死了,死了拉倒,活着有啥滋味呀!”女儿打断了母亲的话,话音里一半是倔犟一半是哭泣。
妇女用那双半灰半黄的眼睛瞅着女儿。这双眼睛里似乎藏有许多隐痛。她坚持着不肯离开,硬拉着女儿的手说:
“乖女儿,俺俩不是说好了的吗,你怎么又要变卦了呢?走,俺娘俩到派出所去,一定要把那个人找到。”
说着,妇女就连拉带拖地硬把女孩拉着向派出所走去了。
看着母女俩的背影,我一半是忐忑,一半是期待。
果然,不到一刻钟,汪奇过来喊我了:
“成子,所长叫你回去,让俺来替你一下。”
我知道这件事是已经瞒不住的了,再说这女孩的母亲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是救了她女儿的,也不是害她女儿,心底无私天地宽,见见面也好。这么一想,我就很自信地向派出所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