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骨 温如寄-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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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檐朝着四位长辈狠狠的磕了几个头,他是他们唯一的后人,所以这些头,有一般是代小妍磕的。
然后,轻装快马,出了东阙城。
他出城十里,原本疾驰的马却突然嘶了一声,然后口吐白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钟檐无奈,从马身上下来检查,,发现那马竟然是被这日头活活得给晒死了。
可是终究不是一个好兆头。
同一日,大晁的开国皇帝度过了最后的岁月。
陪在他度过最后一个黄昏的,不是他宫中色如春花的美妇,也不是他那良莠不齐的皇子们,更加不是满朝云锦朱服的大臣。
那一日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以至于各方面的势力都没有准备好。
就在早上的时候,老皇帝还吃了一盘子岭南的荔枝,大叹不辞长作岭南人呢,迟些时候,跟最得宠的丽妃游了一上午园子,然后,像往常一样,坐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期间,叫了六皇子李胥进去。侍奉在门边的宫娥内侍很快就听到了屋内的讨论,虽然隔着门窗,仍然能听出大致的意思。
原来是那位草莽出生的申屠将军在攻陷祁镧山脉的时候牺牲了。
也就是军报到达边境的两日后,那一战原本以多对寡,本来可以胜券在握的,可是因为受过了玉门关之战,士气低沉,厌战情绪高涨,持续厮杀了一天一夜后,非常险的差距下败下阵来。
同时,主帅也被拓跋凛逼入万顷沟壑中。
皇帝没有想过,自己慷慨呈辞的奏折竟然葬送了自己的将军。他忽然觉得眼皮很沉。
他想了很久,终于对自己的小儿子说,“军中不可一日无帅,你出城去吧。”
李胥怔了怔,似乎是跪得十分艰难,面上却仍然是笑着的,他恭敬地跪安,如同他其他在宫闱里长大的兄弟一般,朗声道,“臣领旨,谢恩!”
仿佛心中早已经有了预兆,所以这一跪,他跪得格外细致得体,将每一个细节都照顾到了,将从前不屑的礼仪做得滴水不漏。
他知道,他拜别的,是他的君王。从此之后,他无父无君。
六皇子退下后,皇帝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许久。
回顾他的一生,那么长的时间他都坐在龙椅上,掌握着别人的生死爱恨,末了,竟是连自己的家务事都难以决断,更加别提治国平天下了。
可是贴身侍奉许久的内人劝慰了皇帝几句,皇帝却忽然睁开了眼,忽然笑得凄厉,似乎是唤了谁的名,大笑了几声之后,竟然生生咳出血来,终于晕厥了过去。
皇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空旷的内室几乎万籁俱寂,只能听到窗外刮过树枝而来的风声,引得帐幔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动,他睁开眼,眼前空无一人,忽而想到自己置身于一个无人的境地,他觉得恐慌。
眼前忽然伸过来一直握着汤勺的手,他勉强喝了一口,看了一眼那人,“你在?”
“是的,臣在。”萧无庸回答。
皇帝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老六已经出城了吗?”
“已经出城了,陛下。”
、第八支伞骨·合(上)
暗夜行军,衣袂穿过那些或茂盛或稀疏的林木;沾染了一身的露水与星光。
马蹄陆陆续续的连贯着;因为速度;仿佛整支军队都飘了起来;头顶是无边星辰,足下是满满银河;而他们置身其中;注定无果而返。
缙王的军队从未时出东阙;按理来说;现在应该早就行军在千里之外了,可是他们仍然在东阙城外五十里中徘徊。
他府中的谋士们在他决定出城的那一刻就长跪不起,抵死直谏;“殿下,此刻出城不得呀,如今东宫未定,天子临危,在这个时刻,出城就等于放弃,朝局更替,落花流水,你甘心这样被雨打风吹去吗?”
缙王摘下旁边的一棵新鲜的叶子,嗤笑道,“情势不明,东宫未定?父皇驱赶着他的小儿子去守社稷的城门时,不就早就定下了吗?”他将那绿叶一点点撕碎,仰头大笑,“儿臣儿臣,他想要我做的恐怕只是臣,不是儿!”
老谋士声声泣血,“那殿下就甘心了吗?”他追随着缙王已经有十余年了,看着他从少年长成可堪大用的大丈夫,又走到如今这副田地,“殿下,怀昭太子优柔,其他皇子也不足以担当,在臣的心里,只有殿下,才是正真的东宫之主。”
年过八旬的老人倏地跪了下来,他身后的士兵也齐刷刷的跪了下来,“殿下,请三思!”他们看着自己拥护的君主眼神中终于有了异样的神采时,终于安定。
他们屯兵于山上,夜越来越深,山上除了飞禽之声再无其他,到了酉时时,士兵忽然抓捕了一个布衣的青年,那人坐在马的尸首旁边,却不像是奸细。
“嘿嘿,小人就是出远门,碰上贵人,真是巧的很!巧的很!”
李胥端详了一会儿,总觉得这人的眉眼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见过的人实在是太多,也不深究了,只命人将他绑在大树上,不要走漏风声就好。
钟檐却认出了李胥,他年幼时曾与李胥有数面之缘,但是李胥注意不到他,他却对这位龙章凤姿的六皇子殿下有印象的很。
他被人绑在大树上,知道缙王也没有杀他的心思,只是默默等待着。
那一夜是大晁命运的转折点,钟檐却被绑在大树上晒月亮喂蚊子喂了一夜。
到了长夜过半的时候,事情终于出现了第一个转折,也不知是哪个小卒先听到第一声丧钟的,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一声一声的丧钟从彻夜灯火通明的都城里散开,传播。
煤油灯下织布的妇人突然停止了纺织,弄巷里摇着骰子的醉汉也忍不住抬头看,停鹤居里勾描山水的废太子忽然走了笔……几乎所有都停下了原本的事情,他们注目,推开窗,仰望,将目光投向那明晃晃的高墙之内,城外山上的士兵不约而同的朝着那个方向行叩拜大礼。
所有的人,几乎是同一瞬间知道,他们的君主驾崩了。
——长达几十年之久的太宗之治结束了,成败功过,都已经盖棺定论。
整个过程中,只有一个人没有跪下,他立在山坡上,静静望着他刚出来的城池,那个有着最纷繁的荣华也有着最残酷的阴谋的都城,它出现在边境无数次辗转反侧有家归不得的梦,如今,他要堂堂正正的走进去。
当所有人都换上丧服的时候,只有李胥换成了战袍。
“三军听令!”
随着号角,整装待发,他们如同潮水一般涌向那座城门,打的是“诛妖相,清君侧”的旗号。
到了后半夜,内殿终于被凉如水的月光所浸然,巨大的棺椁停在内殿的钟檐,空无一人。
过堂风呼呼的吹过,萧无庸站在内殿的侧门边上,可以清晰无比的看见那匍匐在殿外的皇裔和大臣,他的右手握着黄绸面的圣旨,端详了许久,最终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一个皇子的名字。
——李昶
他皇城外面慢慢红透了的天空,似乎能够听见车马粼粼的声音,他知道,他们正在朝皇宫的方向行军。
“要来了吗?既然造反了,怎么能不为你安排个合适的理由。”他望着纸面上的内容,弯唇笑道。他拿着圣旨,郑重走到百官的面前,“先帝有遗诏未宣!”
跪着的百官间有了一阵骚动,这个时候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非是继承大统这一桩,他一字一句的将诏书读完,百官都有些呆滞,怔怔的看着萧无庸。
“还不谢恩!”
皇帝最终选择的是怀昭太子,倒也没有这个可能。皇帝表面上虽然器重缙王,但是对太子却更是暧昧不明,虽然废黜了十余年,却始终不封地去国,这样的不予理睬,也许也是一种保护。
也不知是谁先叩头谢恩的,到了最后,绝大部分的官员都叩头谢恩,就算是承认这位未来的君主了。
萧无庸领着虚弱咳血不止的新君,一步一步的走到龙椅前面坐定,抬头望去,远处天边被火光照亮,如同着火了一般,知道了缙王的人马已经侯在了皇城外,比想象来得迟了些,但是还好,他们终于来了。
到了黎明时分,城门打开,缙王的军队如同潮水一般涌进去,这一切几乎是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发生的,因为东阙的百姓,禁军,根本没有想过缙王逼供这一出,等反应过来,六皇子已经立在了禁门之前。
钟檐被士兵捆绑着,放在马后,目睹了这一切。刚才的颠簸几乎让他头晕目眩,他抬起头,看见圆盘似的月亮越发苍白起来。
他想,天快要亮起来了吧?
他想,天能不能亮起来呢?
皇宫里的风仍旧是一个方向吹着的,穿过亭廊楼阁,汇聚窄小的宫门中,争先恐后的逃离着牢笼。而她,觉得自己也是这风中的一股,却非要逆风行路。
由于逆着风,衣袂和头发都被吹乱开去,他不得不用衣裘裹住自己,不露出半点真容。“哎哎哎,哪个宫里的小娘子,叛军就在墙后头,还敢往这里跑!”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宫娥的妆容,低声央求道,“大哥,放我出去吧,今日是我出宫探亲的日子,我阿哥在等我回家,外头怎么乱也关不了我的事,我一定不会惹麻烦的。”
守卫最禁不住的就是女孩儿的眼泪,不耐烦道,“快走快走,离得远远!”
她欣喜的跨过门去,仰头望去,昏黄的灯光下,那无数散发着冰冷光泽的人与马,都笼罩在一片几乎都要窒息的空气中。
他们自然很快的发现了她,将她捉到缙王的跟前。
“你是谁?”
钟檐被人捆绑在马背上,十分的难受,本来也是怀里看热闹的心情看这一场戏,那被捉住的少女没有害怕,忽的看见摘下帽子,对着李胥微微笑道,那笑容竟然好似淬了泠泠的碎冰,她说,“我不是谁,我是怀昭殿下的女人。”
钟檐忽然睁大了眼睛,再也挪不动半分,之死死的盯着那女子,嘴因为震惊而张大,却只能无声的念着那个口型。
——小妍。
、第八支伞骨·合(下)
穿梭在宫墙之间的风终于止息了。
钟檐迟疑着抬头看;天为碧擎星为子;倒是一片好夜色。
他捆绑在马背上的姿势极其不舒服,想要翻动一下,却终于什么也做不了;只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锦绣地狱;红尘男女,有会演绎出怎样一段戏码。
可是终究是不同了;虽然他分明记得那么清楚;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风声不息的庭院,簌簌落下的玉兰花,那个面带晕色的少女低头拾起一朵玉兰,捧在胸口上,送到他跟前,笑着说,“人和玉兰花一样,总该长在适合的枝头上……”
她笑着告诉他,“哥哥,我想要长在适合的枝头上呀。”
这就是你适合的枝头吗?钟檐看着眼前的女子冷冷一笑,一步一步走到缙王跟前,竟是作势要跪,“哦?奉仪娘子这是何意?娘子玉体,这一拜我可是受不住。”
那素服女子对着缙王微微作了揖,却没有真的跪下去,反而抬起头,咬了咬唇,似乎是酝酿了许久,把平生的勇气都孤注一掷了,才开口,“缙王殿下,妾生于民间,索性老父宠爱,风雨之室,妾长到这么大才略通人事,可是爹爹的教诲,妾总是不敢忘记,我的爹爹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子也一样,我想了那么久,也没有想要请求您的事情,故此,妾不跪。”
李胥挑眉,“无求?奉仪娘子难道不求求放过你,出了这道宫门,天高海阔,是投奔你那一肚子酸道理的老父,还是另寻高门嫁人,都是自由,总好过……”他一句一句不紧不慢说着。
女子望了望宫门,摇摇头,“不,我不求。心中有求的是缙王殿下。”
李胥更加惊讶了,他没有想到他那苍白得跟纸一般的哥哥身边,竟然有这样一个孩子气的奉仪,不知觉都觉得有趣了,“哦,那你说说我求的是